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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血瓮与倾城章

发表时间: 2025-10-20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破庙里死寂的喧嚣,连风雪声似乎都为之一顿。

高欢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刀尖还滴着泥渣和某种暗红的黏稠液体。

他猛地转身,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方才那股豁出一切的癫狂余波未平。

他望向庙门外那顶华丽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八抬大轿,锦缎帘幕掀开的一角,如同揭开地狱画卷的一瞥。

轿中人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看不真切,只有一抹白皙的下颌和似乎点了胭脂的唇,轮廓优美得近乎妖异。

但那双眼睛,即便隔着风雪和昏暗,高欢也能感觉到,那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正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以及他身后那尊坍塌碎裂、正汩汩涌出鲜血的“神像”基座。

王黑獭己经彻底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骚臭味混着血腥和尘土弥漫开来。

他牙齿咯咯作响,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你……你可知,你斩的是谁?”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字字清晰,冷过塞外能冻掉耳朵的寒风。

高欢没有回答。

他知道什么?

他只知道这尊所谓的“护国显忠将军”像,是这怀朔镇麻木苦难的一部分,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巨石。

斩了,便斩了!

至于它是什么来头,为何流血,与他何干?

这世道,活人都能变成鬼,泥胎流血又有什么稀奇?

但他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

这轿子,这女人,这排场,绝非怀朔镇能有,甚至不是北疆六镇该有的气象。

她是谁?

为何会在这风雪之夜,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前?

轿帘又掀起了一些,那只纤柔白皙的手轻轻搭在轿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窗棂,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衡量。

“看来你不知。”

女子自问自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不知者……或许不罪。”

她的目光,越过高欢,落在了那流淌着污血的黑色瓮状物上。

“此物,名‘怨憎瓮’。”

她缓缓说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取阵前横死、怨气不散的将士心头精血,辅以秘法,封于玄阴铁瓮之中,埋于地脉节点或‘英灵’座下。

以其滔天怨煞之气,混淆天机,镇守一地气运……或者说,镇压一地气运,使其不得翻身,永为死地、兵燹之地。”

高欢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是全然的莽夫,自幼也听过些志怪传说,但这“怨憎瓮”的阴毒狠厉,仍让他脊背发凉。

用自己战死将士的怨血来镇压一方,这是何等歹毒的手段?

这怀朔镇多年来的凋敝、戍卒们如同被诅咒般的命运,难道……“这尊‘护国显忠将军’,不过是幌子。”

女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真正的核心,是这瓮中之血。

将军像立于此,非为护佑,而是为‘聚怨’,聚北疆战死儿郎之怨,锁于此瓮,使英魂不得往生,戾气不得消散,如此,这片土地便永远是陛下……永远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边塞炼狱,是牵制塞外、消耗内部的棋子。”

高欢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想起孙腾死不瞑目的眼,想起校场上冻硬的同袍,想起赵督护那漠然的脸……原来,他们的命,不只是被贵人视作草芥,更是被当成了维持这恶毒法阵的燃料和祭品!

一股比刚才斩碎神像时更冰冷、更沉郁的怒火,从他心底最深处燃起,烧得他双眼赤红。

“为什么……”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轿中女子似乎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也带着寒意:“为什么?

因为需要。

北疆若太平富足,洛阳的贵人如何体现天恩浩荡?

边镇若兵强马壮,中枢的权贵又如何安枕无忧?

让这里永远充斥着饥饿、死亡和仇恨,才能让戍卒们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才能让边将们永远有仗可打,有军功可立,也永远……离不开朝廷的‘恩赐’与‘辖制’。

这,就是权术。”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高欢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今日毁了这‘怨憎瓮’,等于破了此地的镇压之局。

北疆积压多年的怨气戾气,恐将逐渐消散,但也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变故。

你,闯大祸了。”

高欢挺首了脊梁,尽管破旧的号袄难以蔽体,尽管赤脚站在冰冷的污血和泥泞中,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迎着轿中那双冰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祸,我闯了!

这吃人的法阵,毁了正好!

与其被当成猪狗一样圈养、消耗至死,不如捅破了这天,大家一起看看,究竟是谁更怕!”

“有胆色。”

女子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可惜,光有胆色,在这世道活不下去。

你可知,布下此局的是何人?

你今日之举,又会引来何等的追杀?”

高欢握紧了刀:“大不了一死!

但死之前,我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匹夫之勇。”

女子轻轻摇头,“你的命,现在很值钱,也很不值钱。

有些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你灭口,因为你是破局之人;也有些人,或许会想看看,你这把意外出现的‘刀’,够不够锋利,能不能为他们斩开新的局面。”

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高欢脑中混沌的愤怒,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似乎卷入了一个远超他想象的巨大漩涡。

这女子,绝非偶然路过。

“你……是谁?”

高欢盯着轿子,沉声问道。

轿帘后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那只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急,吹得轿帘晃动,也让那惊鸿一瞥的容颜更加模糊。

“我是谁,并不重要。”

女子的声音飘忽起来,“重要的是,你接下来想怎么活。

是等着被闻讯而来的镇将府兵丁锁拿,以‘毁损神像、亵渎英灵’的罪名千刀万剐?

还是……抓住一线生机,为自己,也为这北疆无数如你一般的蝼蚁,搏一个不同的命数?”

高欢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是怕死,而是这女子的话,像在他漆黑一片的前路上,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不同的命数?

他这样的人,也能有别的活法?

“生机……在何处?”

他声音干涩地问。

“往北,三十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燧,叫‘野狼墩’。”

女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明日日落之前,赶到那里。

或许,会有人给你指一条路。

或许……是死路。”

说完,锦缎轿帘无声滑落,将那倾城的容颜和冰冷的眼眸彻底隔绝。

“起轿。”

一个毫无感***彩的声音响起,像是从某个轿夫口中发出。

八个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轿夫,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地抬起那顶华丽的大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越来越密的雪幕之中。

自始至终,除了那女子,再无一人发出半点声息,也无人多看庙中景象一眼。

来得诡异,去得突兀。

破庙里,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弥漫的血腥气,瘫软在地的王黑獭,以及拄着刀、怔怔站立的高欢。

风雪从没有门板的庙门灌入,吹打在高欢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滚烫的头脑渐渐清醒。

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境。

斩神像,现血瓮,神秘女子,怨憎瓮的真相,北疆的阴谋……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

他低头,看着脚下汩�流出的暗红血液,那腥气如此真实。

这不是梦。

“六……六浑……”王黑獭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连滚带爬地过来,抓住高欢的裤脚,涕泪横流,“我们完了……完了啊!

那是妖人!

是鬼!

我们撞邪了!

镇将府的人来了,我们怎么说?

我们会被杀头的!

不,会被凌迟的!”

高欢低头看着惊恐万状的王黑獭,眼神复杂。

王黑獭是和他一样的苦命人,但此刻,两人的选择注定不同。

“黑獭,”高欢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王黑獭猛点头,又拼命摇头:“我没听到!

我什么都没听到!

六浑,我们快跑吧!

离开怀朔镇,远远地跑!”

“跑?”

高欢冷笑一声,“能跑到哪里去?

这天下,哪里不是贵人设的局?

哪里不是吃人的地方?

被抓住,还是个死。”

“那……那怎么办?”

王黑獭绝望地问。

高欢的目光投向庙门外风雪弥漫的北方。

野狼墩……一线生机……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和力量。

斩碎神像是一时冲动,但此刻,一条看似绝路,却又隐约透着微光的险途,摆在了他的面前。

留下,必死无疑。

去野狼墩,或许也是死,但至少……是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而且,那女子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为自己,也为这北疆无数蝼蚁,搏一个不同的命数!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开始在他心中燃烧。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半块冻得硬邦邦的干粮,塞进怀里。

然后,他走到那破碎的“怨憎瓮”旁,无视那污秽的血迹,用砍刀撬了几下,将那个黝黑的、不再流血的铁瓮彻底挖了出来。

瓮不大,却很沉,触手冰凉。

他不知道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但首觉告诉他,应该带上。

“六浑,你……你要干什么?”

王黑獭惊恐地看着他。

高欢将铁瓮用破布勉强包了包,系在腰间。

他看向王黑獭,眼神锐利:“黑獭,我给你两条路。

一,你现在就回营去,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能多活几天。”

王黑獭脸色惨白:“第……第二条呢?”

高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第二条,跟我走。

去野狼墩。

前路九死一生,但留下来,十死无生。

你选。”

王黑獭看着高欢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又看看庙外吞噬一切的暴风雪,以及腰间那个诡异渗血的铁瓮,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贪生怕死,但更怕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浑身透着戾气和决绝的高欢。

“我……我……”王黑獭嘴唇哆嗦着,最终,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瘫软下去,哭道,“六浑……我……我不敢……我回营去……”高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废话。

他紧了紧腰间的布包,握紧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最后扫了一眼这尊崩塌的神像和污秽的地面,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步踏入了庙外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身影很快被狂风暴雪吞没。

破庙里,只剩下王黑獭绝望的呜咽声,和那尊无头神像基座上,渐渐凝固发黑的污血。

风雪更急了,仿佛要抹去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痕迹。

但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回头。

高欢的身影,如同投入漆黑海面的一颗石子,向着北方,向着那未知的“野狼墩”,义无反顾地消失在茫茫雪夜深处。

他的赤脚踏在冰冷的雪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但很快,就被新的风雪覆盖。

一条充满荆棘与未知的险途,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