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先从脚底漫上来的，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肉，钻进骨髓。
顾尘蜷缩在一个勉强能挡风的石缝里，听着外面山谷呼啸的风声，像极了顾家那些旁支子弟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讥笑。
家族大殿上，那些曾经带着谄媚笑容的脸，如何在一夕之间变得冰冷而嫌恶。
“资源有限，嫡脉的顾尘……便自谋生路去吧。”
三长老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钝刀，割断了他与过去十七年安稳修炼生活最后的联系。
他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恨吗？
自然是恨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掏空了的茫然。
修仙之路，没了家族依托，前路仿佛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吞没。
腹中的饥饿感火烧火燎，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从石缝里爬出来，想找些野果或者能喝的清水。
夜色浓重，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照亮前路。
脚下猛地一滑！
他踩中了一片湿滑的苔藓，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急速滚落。
天旋地转，碎石和枯枝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剧痛中，他下意识地护住头脸，最后重重砸在一片松软的腐殖土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触感将他唤醒。
下雨了。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脸上，让他一个激灵，挣扎着坐起。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像是散了架。
他环顾西周，这里似乎是谷底更深处的某个地方，植被异常茂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气息。
他忍着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只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就在他拨开一丛纠缠的藤蔓时，脚下又是一空！
“还来？！”
顾尘只来得及在心里哀嚎一声，整个人就首首坠了下去。
这次不高，只是一个隐蔽的洞穴入口。
他摔在干燥的沙地上，倒没再添新伤。
洞穴不大，深处似乎有微光透出。
他摸索着向前，在洞穴最深处，看到了一具盘膝而坐的骸骨。
岁月久远，骨骸己呈玉质化，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庄严的姿态。
骸骨前方，放着一本材质特殊、边缘焦黑残破的兽皮册子，以及一枚蒙着厚厚灰尘、毫不起眼的灰色玉佩。
那骸骨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他。
顾尘定了定神，上前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晚辈顾尘，遭逢大难，跌落于此，惊扰前辈安眠，实属无奈。
若前辈留有遗泽，晚辈必当继承遗志，不敢或忘。”
礼毕，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册子。
封面上是几个扭曲的古字，他辨认了半晌，才认出是《大罗衍天诀》。
翻开内页，果然有多处缺失，语句晦涩难懂。
他又拿起那枚玉佩，入手温润，擦去灰尘后，露出内里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
他尝试着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微薄灵力注入玉佩。
毫无反应。
难道只是普通物件？
他不甘心，又加大灵力输出，甚至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了上去。
血珠滑落，依旧没有动静。
顾尘有些泄气，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骸骨再次拜了拜：“前辈，看来晚辈与您无缘……”话音未落，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里炸响，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浓浓的不耐烦：“吵什么吵！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滴血认主？
你小子话本看多了吧？
这年头谁家的高级禁制还用那么老土的能量识别方式？
灵力频率！
频率懂不懂？
你刚才那通乱戳，就跟拿根烧火棍去捅仙界大门似的，没触发反噬算你走运！”
顾尘：“！！！”
他吓得差点把玉佩扔出去，猛地环顾西周，洞穴里除了他和那具骸骨，空无一物。
“谁？
谁在说话？”
“往哪儿看呢？
往下看！
对，就是你手里那块‘破石头’！”
那声音没好气地说，“本座就在里面！
唉，真是流年不利，等了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等来个人，结果是个愣头青……”顾尘低头，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玉佩，此刻那丝流光似乎明亮了些许。
他强压住心头的惊骇，试探着问：“前辈……是您在说话？
您是……玉佩的器灵？”
“器灵？
哼，本座乃玄玑仙尊！
纵横上古，逍遥天地，一念星河动，一怒……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就是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残魂，还得靠你这傻小子才能透口气。”
那声音，自称玄玑仙尊的残魂，语气从傲然迅速切换到唏嘘，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八卦？
“喂，小子，你叫什么？
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
看你这狼狈样，被仇家追杀？
还是被道侣抛弃了？
说来听听，本座沉眠太久，正好缺个下饭的……呃，缺个解闷的故事。”
顾尘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位仙尊前辈的说话方式，怎么跟他想象中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差距有点大？
他定了定神，简略地将自己被家族排挤、最终逐出的事情说了一遍。
语气难免带上几分悲凉和愤懑。
“切，我当多大点事。”
玄玑仙尊听完，嗤笑一声，“不就是被个小破家族开了嘛！
瞅你那点出息！
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天下……不，胸怀星辰大海！
眼光放长远点！
跟一帮井底之蛙较什么劲？”
顾尘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这悲情苦闷的倾诉，到了对方嘴里，怎么就跟小孩子拌嘴似的无关紧要了？
“前辈教训的是……”他干巴巴地回应。
“嗯，态度还行。”
玄玑仙尊似乎满意了，“看在你小子还算恭敬，又勉强算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本座就发发善心，告诉你个坏消息。”
“坏消息？”
“没错，天大的坏消息！”
玄玑仙尊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这方修仙界，药丸！
啊不，是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
天地倾覆，万灵寂灭那种！
到时候，别说你那小破家族，就是什么元婴化神，都得玩完！”
顾尘心头巨震：“大劫？！
前辈，此言当真？”
“本座骗你作甚？”
玄玑仙尊哼道，“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比困难多。
化解此劫的关键，就在于集齐散落各处的五件上古神器！
而你，顾尘小同志，你就是那天选之子……的候选人之一！
当然，目前来看是唯一的一个，毕竟本座就碰到你一个活人。”
信息量太大，顾尘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前一刻他还只是个被家族抛弃、前途迷茫的落魄子弟，下一刻就成了背负拯救世界使命的“天选之子”？
这转折未免太突兀了些。
“前辈，我……弟子修为低微，恐怕难当此重任……怕什么！
不是还有本座吗？”
玄玑仙尊豪气干云，“本座会指点你修炼这《大罗衍天诀》……虽然它是个残次品，但好歹来历不凡。
再加上本座运筹帷幄，你只管往前冲！
神器在手，天下你有！
到时候，什么狗屁家族，让他们后悔去吧！
你想让他们集体给你表演倒立洗头都行！”
顾尘：“……”他忽然觉得，这位仙尊前辈对于“倒立洗头”似乎有着某种执念。
“好了，闲话少叙！”
玄玑仙尊打断了他的思绪，“第一步，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二步，按照本座的指引，去寻找神器！
第一件的线索，就在东边的迷雾森林里。
走吧，傻小子，你的传奇人生……呃，你的苦力生涯，正式开始了！”
顾尘握紧了手中的残缺仙诀和那枚话痨的玉佩，心情复杂难言。
苦大仇深的复仇剧本，似乎从他滴血认主失败那一刻起，就彻底跑偏了。
前路莫测，大劫将至。
但不知为何，听着脑海里那个喋喋不休、时不时蹦出几句惊人之语的“仙尊残魂”，他心底那片被家族抛弃带来的冰冷阴霾，竟悄然散开了一丝。
这修仙之路，或许……不会太无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