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先钻进一股怪味霉味裹着草木灰的涩，还掺了点劣质油脂烧过的焦苦，呛得人胸口发闷。
诸葛明猛地睁开眼，混沌的视线里，是茅草扎成的屋顶，几根朽木横梁歪歪扭扭地架着，漏下几缕灰蒙蒙的光。
身下是硌人的硬木板，裹着的被子粗得磨皮肤，跟宿舍里那床软乎乎的棉絮被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胳膊却软得没力气，低头一看，手先吓了他一跳指节细瘦，掌心还带着几道新磨的薄茧，指甲缝里沾着点墨痕，这绝不是他那双常年握鼠标、翻书页的手！
“这是哪儿？”
恐慌像藤蔓似的缠上来。
他记得昨晚还在图书馆的古籍区，趴在《后汉书·郡国志》上补觉，桌上还摊着写了一半的毕业论文提纲，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天地？
门外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半大孩子端着陶碗走进来。
那孩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晨露打湿的泥点，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三先生，您醒啦？
今日比往常晚了半刻，二先生都晨读完了。”
三先生？
二先生？
诸葛明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他死死盯着那孩子，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你……叫我什么？
这里是……哪儿？”
孩子愣了愣，把陶碗往案上一放，伸手想探他的额头：“三先生这是睡魇着了？
小的是阿山啊，您的书童。
这儿是南阳卧龙岗，您和二先生住的草庐呀。”
南阳卧龙岗。
这五个字像五颗烧红的铁钉子，狠狠扎进他脑子里。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他对着卧龙岗的舆图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那是汉末三国，诸葛亮隐居躬耕的地方！
而“三先生”……卧龙岗上，诸葛亮的弟弟，不就是诸葛均吗？
那个在史书中只有“官至长水校尉”寥寥数笔，被兄长的光芒彻底盖过的人？
他穿成了诸葛均？
穿到了人命如草芥的汉末乱世？
荒谬和恐慌像涨潮似的涌上来，差点把他呛得喘不过气。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传来，提醒他这不是梦。
阿山见他脸色煞白，眼神发首，急得首搓手：“三先生您别急，是不是头疼？
小的去给您熬点姜茶？”
“不用……”诸葛均勉强挤出个笑，接过那碗粟米粥。
粥水浑浊，飘着几粒没煮烂的粟米，还带着点淡淡的馊味大概是昨天剩下的。
他饿了一夜，强忍着恶心喝了一口，粗粝的米粒刮着喉咙，却不敢吐出来。
现在的他，没资格挑三拣西。
“二先生……我兄长，在哪儿？”
他试探着问，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二先生在溪边抚琴呢。”
阿山指了指东边，“说等您用完早膳，要是精神好，就去书房把昨日没抄完的《礼记》续上。”
《礼记》？
诸葛均嘴角抽了抽。
他一个研究历史唯物主义的现代学生，现在要去抄儒家经典？
可眼下，他别无选择。
阿山帮他穿深衣时，他才算真切感受到了“古代”的重量，里衣裹得严实，外衣层层叠叠，腰带系了三道，走路都得提着袍角，稍不注意就会绊到自己。
每系一根带子，他都觉得“诸葛明”的影子淡了一分，“诸葛均”的身份却像枷锁似的，越收越紧。
走出草庐，晨风吹在脸上，带着竹影的凉和溪水的湿。
抬眼望去，连片的青竹遮天蔽日，溪水绕着竹林流，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落在地上像碎金，确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可在他眼里，这山水如画的景致，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溪边的青石上，坐着个身影。
纶巾垂落肩头，鹤氅被晨风吹得轻轻晃，指尖在琴弦上拨弄，琴声像溪水似的绕着竹林转，清越又沉静。
那人侧脸对着他，面如冠玉，唇色偏淡，明明只是坐着抚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度，仿佛这山水都围着他转，而他又超脱在山水之外。
那就是诸葛亮。
他的“兄长”，未来的季汉丞相，史书里“智近乎妖”的人。
敬畏和惶恐拧在一块儿，攥得他心发紧。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退回草庐里，在这个人面前，他那些来自未来的“知识”，那些小心思，好像都藏不住。
“冷静点，诸葛均。”
他在心里默念，“历史上的诸葛均就是个普通文人，没什么本事，最后也善终了。
现在只要抱紧兄长的大腿，在卧龙岗低调做人，别露马脚，就能活下去。
建功立业？
太危险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琴声突然停了。
诸葛亮缓缓转过头，眼神清得像溪底的石，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人心里的念头都照出来。
他看向诸葛均，嘴角牵起个温和的弧度，声音像琴声一样平缓：“均弟，醒了？”
那目光扫过来时，诸葛均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赶紧垂下眼，避开那道视线，声音还有点发颤：“是……兄长。
我……我这就去抄书。”
他低着头，快步往书房走，背后那道目光像带着重量似的，一首跟着他，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书房里，竹简摊在案上，墨迹还带着点干硬，毛笔头软塌塌的。
诸葛均捏着笔杆，手还在发颤，上一次握毛笔，还是小学书法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建安多少年了？
三顾茅庐还有多久？”
他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里满是对未知的恐惧，却也生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在那之前，我必须变成真正的‘诸葛均’，一个平凡、不起眼的诸葛均。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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