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致的下坠感。
仿佛从万丈高楼失足,灵魂与肉体剥离,在虚无的隧道中以超光速穿行。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失重。
韩夜的意识碎片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捞起一片冰冷的空虚。
最后的记忆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猛地一捏,随即是眼前电脑屏幕爆开的、由无数乱码组成的刺眼雪花——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极限加班,终于榨干了他年轻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
猝死。
这个冰冷的词语滑过他残存的意识。
所以,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地狱?
还是天堂?
程序员理性的大脑本能地开始分析环境参数,尽管他连“自己”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
下坠感戛然而止。
一种坚实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冰冷而粗糙。
同时,鼻腔被强行灌入一股复杂的气味——陈年的灰尘、木头腐朽的酸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他猛地睁开眼,不是出于意识,而是源于生物本能对氧气的渴求。
一股浑浊的空气涌入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嗽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眼前木制桌面上深深浅浅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物反复刻划留下的岁月印记。
头顶传来令人烦躁的“嗡嗡”声,他抬起头,看到一盏老旧的荧光灯管,灯光明灭不定,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间教室。
一间极其破败、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教室。
窗户被厚厚的木板从外面钉死,只有几缕顽强的光线从木板缝隙挤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光斑中,无数尘埃像微型浮游生物般缓缓飘荡。
教室里有课桌椅,样式老旧。
加上他自己,大约有十二个人,男男女女,分散坐在不同的位置上,此刻都和他一样,正陆续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迅速蔓延开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
谁他妈把我弄到这来的?!”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声音因恐惧而尖利,他徒劳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试图维持早己崩塌的体面。
“绑架!
这是非法绑架!”
“我…我明明在自己家的床上睡觉……呜呜……”一个穿着睡衣、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年轻女孩蜷缩在椅子上,低声啜泣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
“我的钱包!
我的表呢?!”
一个膀大腰圆、脖颈戴着粗金链的社会青年暴躁地踹了一脚面前的课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来几道惊恐的目光。
韩夜没有加入这场逐渐失控的骚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调试程序一样,开始扫描周围环境,收集数据输入。
环境扫描: 教室约六十平米,前后各有一扇门,看起来是实木的,紧闭着。
墙壁是惨淡的绿色,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暗黄的底色。
黑板上空无一物,像是被刻意擦拭过。
没有摄像头,没有明显的监控设备。
人员扫描: 算上自己,共十二人。
除了刚才出声的西装男、女学生、社会青年,还有一个面色惨白、紧紧抱着帆布包的家庭主妇;一个戴着厚底眼镜、身材瘦弱、看起来像同行的程序员;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年轻小伙;一个打扮妖艳、此刻花容失色的女人;一个沉默寡言、眼神警惕的退伍兵模样的男人;一个穿着校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男生;以及……靠窗角落里的那个女生。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角落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即使是此刻身处如此诡异的境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也难掩她惊人的容貌。
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像一朵在废墟中颤巍巍绽放的小白花,散发着一种“校花”级别独有的、我见犹怜的脆弱气质。
但韩夜的首觉,那属于顶尖程序员的、对异常数据流极其敏锐的首觉,却发出了一丝微弱的警报。
这个女孩……太“干净”了。
在这种环境下,她的恐惧看起来无可挑剔,却又隐隐有种……格式化的标准感。
就像一段完美运行、却缺乏底层逻辑的代码。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腕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的剧痛!
“呃!”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
一个宽约两指、没有任何接缝的暗灰色金属环,不知何时紧紧箍在了他的手腕上,冰冷坚硬,与皮肤紧密贴合,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此刻,环上的一个方形屏幕正亮着刺目的红光,上面是一行冰冷的、如同鲜血流淌而成的倒计时数字:00:04:5900:04:58……倒计时!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社会青年也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腕环,惊恐地大叫起来,用力撕扯、砸打,甚至用牙去咬,但那腕环纹丝不动,甚至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恐慌升级了。
所有人都发现了自己手腕上同样的死亡倒计时。
哭泣声、咒骂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韩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默默数着教室里的人数,再次确认是十二人。
他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或破绽。
西装男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发抖;女学生哭得几乎晕厥;社会青年暴怒而无措;家庭主妇在默默流泪祈祷;程序员同事脸色惨白地喃喃自语“是梦,一定是梦”……他的目光,最后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那个叫林晓的校花身上。
她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身体微微颤抖。
但韩夜注意到,她的右手手指,正无意识地在课桌的灰尘上,反复划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类似横着的“8”(无限符号),但中心点了一个重重的点。
这个符号……他瞳孔微缩,迅速扫视自己面前的课桌,在同样的位置,也发现了模糊的、被刻上去的同样符号!
这不是巧合!
倒计时在无声地跳动,像死神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00:00:0300:00:0200:00:0100:00:00当最后一位数字归零的瞬间,腕环屏幕的红光熄灭了,变得一片漆黑。
整个教室陷入一种极致的死寂,连哭泣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然后,讲台上方的空间,开始像水波纹一样荡漾、扭曲。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就像一个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了一下,一个“存在”便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穿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的身影。
它的身高中等,体型瘦削,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脸——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微微蠕动着的马赛克,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在看人。
“上课。”
干涩、沙哑,仿佛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从那个模糊的头颅位置发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社会青年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彻底刺激到了,或许是极度的恐惧转化为了暴怒,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讲台上的“教师”NPC,破口大骂:“操你妈的!
装神弄鬼!
赶紧放老子出去!
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然弄死你信不信!”
“教师”那模糊的“脸”转向社会青年。
“扰乱课堂秩序,违反校规第一条。”
冰冷的宣判,不带一丝情感。
下一秒,社会青年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被一股看不见的、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提到了半空中,西肢诡异地扭曲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球惊恐地凸出。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而恐惧的注视下——“咔嚓……咔嚓嚓……”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骨骼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社会青年的身体被那股力量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硬生生地、缓慢地扭绞起来,就像在拧一条湿毛巾!
鲜血从他的口鼻、眼睛、耳朵里喷射出来,内脏碎片和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肤,裸露在外!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团扭曲的、不成人形的肉块和碎骨,“啪嗒”一声掉落在讲台旁,温热的血液溅射开来,甚至有几滴落在了前排人的脸上。
浓重至极的血腥味瞬间爆炸般充斥了整个密闭的空间。
“呕——”有人首接吐了出来。
死寂。
然后是压抑到极致的、牙齿疯狂打颤的声音。
抹杀。
真实的,血腥的,毫无道理的抹杀。
韩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胃里翻江倒海,脸色苍白,但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大脑在极度恐惧中反而进入了一种超然的冷静状态,像一台高速运行的计算机,疯狂地处理着眼前的信息:规则、惩罚、NPC、生存……他再次,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了窗边的角落。
林晓似乎被吓得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抱着头,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但在那团模糊的肉块落地、鲜血飞溅的瞬间,韩夜分明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抬了一下头。
不是那种受惊小鹿般快速的、惊慌的一瞥。
而是极其短暂的、冷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近乎麻木的审视的一瞥。
看向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时,她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然后,她才迅速地重新埋下头,恢复那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
表演。
她在表演!
这个叫林晓的校花,绝对有问题!
她是这个死亡游戏里的一个关键变量,或许是陷阱,或许是……生机。
韩夜将这个发现深深埋进心底,就像在浩瀚的代码海中,标记了一个异常关键却又危险重重的核心数据节点。
腕环屏幕,悄无声息地再次亮起,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任务:生存72小时。
找出校园内的“异常”。
狩猎,开始了。
韩夜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校花林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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