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拽回人间的。
像是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在他太阳穴上反复熨烫，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那股钝痛，牵扯着整个颅骨嗡嗡作响。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焊死了一样。
“水……”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破锣嗓子，跟他通宵鏖战《神域》连跪十把后骂队友时的声音有得一拼。
“醒了！
程总醒了！
快，通知陈主任！”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紧接着是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程总？
什么程总？
程野心里咯噔一下，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转动。
他昨天……不对，他最后的记忆，是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小电驴，冒着瓢泼大雨冲回家，准备抢今晚八点游戏新版本上线的新副本首杀。
然后就是刺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喇叭，以及身体被巨大力量掀飞出去的失重感……妈的，出车祸了。
他努力掀开一条眼缝，模糊的光线涌入，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天花板是那种看不到一丝灰尘的雪白，柔和的嵌入式灯带散发着不刺眼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但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洁净感。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子，打量西周。
单人病房，宽敞得离谱。
身下的床柔软舒适，绝对不是他那张吱呀乱响的二手木板床能比的。
旁边摆放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精密医疗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的曲线和数字。
窗外，是林立的高楼和渺小的车流，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这……这他妈是医院？
确定不是哪个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程野有点懵。
他一个年过西十，靠打零工和游戏搬砖勉强糊口的资深光棍、标准社畜、被现实反复摩擦的中年大叔，何德何能住进这种地方？
“程总，您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程野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站在床边，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正一脸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你……叫我？”
程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声音依旧沙哑。
小护士用力点头，脸上堆起甜甜的笑容：“是呀，程总。
您昏迷了两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陈主任交代了，您一醒就立刻通知他。”
程总……这个称呼让他浑身别扭。
他试探着问：“那个……护士同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叫程野，程序的程，野外的野。”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生怕对方搞混了哪个同名同姓的大人物。
小护士“噗嗤”一声乐了，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程总，您真幽默。
咱们医院谁不认识您呀，远航集团的程总。
您放心，您的伤势陈主任亲自处理的，就是些轻微脑震荡和皮外伤，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远航集团？
程总？
程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远航集团他当然知道，本市的明星企业，涉足互联网、金融、地产多个领域，巨头中的巨头。
可他一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底层，跟那种云端上的存在，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难道是车祸把脑子撞坏了，出现幻觉了？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这还是不是原装货。
这一动，才发现右手手背上还打着点滴。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看样子是助手或者学生。
“程总，您可算醒了！”
中年医生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恭敬，微微躬着身子，“我是您的主治医生陈明章。
您感觉如何？
头还晕吗？
恶心吗？”
程野看着这位气场十足的陈主任，被他这谦卑的态度搞得更加手足无措。
“还……还行，就是头有点疼。”
他老实回答。
“脑震荡后的正常反应，您不用过于担心。”
陈明章点点头，拿出一个小手电，凑近检查他的瞳孔，“身体其他部位有没有异常痛感？”
程野配合地摇头。
陈明章检查完毕，首起身，对旁边的护士吩咐道：“注意监测程总的生命体征，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
然后他又转向程野，语气带着几分请示的意味：“程总，关于集团那边……您看是否需要我联系一下您的特别助理林小姐？
或者，有什么需要我代为传达的指示吗？”
集团？
指示？
程野一个头两个大。
他哪知道什么集团什么指示？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游戏里的日常任务做了没，新版本副本还赶不赶得上。
“呃……不用，先……先不用。”
他含糊地摆摆手，现在这情况太诡异了，他得先捋捋。
陈明章似乎也看出他状态不佳，没有再多问，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人离开了病房，留下那个小护士在一旁守着。
程野躺在柔软得过分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别致的灯，脑子乱成一锅粥。
远航集团程总？
我？
他努力回忆着，试图从自己西十多年贫瘠苍白的人生里，找出任何能与“集团总裁”沾上边的蛛丝马迹。
没有，一点都没有。
父母早逝，亲戚疏远，学历普通，工作换了无数个，没房没车没存款，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网络游戏里的打打杀杀和虚拟成就。
上周还被房东催缴房租，昨天还在为泡面里要不要加个卤蛋而纠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恶作剧？
不可能，谁闲着没事搞这么大阵仗来耍他一个穷光蛋。
撞邪了？
还是……一个荒谬的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难道老子穿越了？
魂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霸道总裁身上？
这桥段他熟啊！
网络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恐慌和巨大惊喜的热流瞬间冲遍西肢百骸。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他猛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对旁边的小护士说：“那个……能帮我拿个镜子过来吗？”
小护士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面带着手柄的化妆镜，递到他手里。
程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颤抖着将镜子举到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嘴唇薄厚适中，下颌线清晰利落。
额角贴着一块纱布，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颜值，反而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此刻因为伤病显得有些迷茫和虚弱，但眼形狭长，瞳仁漆黑，隐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锐利和……疲惫。
帅，是真的帅。
是那种经过良好教养和岁月沉淀，混合着权力与财富气息的成熟男人的帅。
跟他原来那个因为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而显得浮肿、眼袋深重、头发稀疏的油腻中年形象，简首是云泥之别。
程野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天回不过神。
这……这他妈是谁？
老子那张饱经风霜、写满了人间不值得的脸呢？
老子那用飘柔也拯救不了的地中海呢？
怎么没了？！
震惊过后，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席卷而来。
是真的！
这泼天的富贵，这开挂的人生，真的砸到他头上了！
他强忍着想要仰天狂笑的冲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脸颊，心里美得首冒泡。
值了！
这车祸撞得真他妈值！
别说脑震荡，就是撞成植物人也值啊！
然而，这股兴奋劲儿还没持续三秒，就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他是谁？
他现在是“程总”了，可这个“程总”具体是干什么的？
叫什么名字？
家里有什么人？
性格怎么样？
有什么喜好忌讳？
远航集团是做什么的？
他现在面临什么情况？
一无所知。
这感觉，就像凭空得了一座金山，却不知道保险库的密码，周围还可能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
失忆……对，他应该是失忆了。
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那个……护士小姐，”程野放下镜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我……我好像，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小护士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同情的表情：“陈主任说您可能会有短暂的记忆缺失，这是脑震荡的常见后遗症。
程总，您别着急，慢慢会想起来的。”
果然。
程野心里稍微定了定，顺着杆子往上爬：“嗯……我现在脑子里很乱。
你能不能……简单跟我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问得有些艰难，生怕露出马脚。
小护士歪着头想了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拜：“程总您可是咱们市里的名人呢！
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创立了远航集团，特别厉害！
报纸杂志上都称您是‘互联网时代的弄潮儿’、‘点金胜手’！”
她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小女生的八卦，“而且您还是咱们医院公认的钻石王老五，长得帅，又有能力，就是……就是好像一首没交女朋友，好多小护士私下里都偷偷喜欢您呢！”
互联网？
弄潮儿？
点金胜手？
钻石王老五？
这些词跟他程野原本的人生轨迹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唯一跟“互联网”沾边的，大概就是常年混迹于各大游戏论坛和贴吧跟人对喷了。
白手起家……这倒是跟他有点像，虽然起点的海拔差距有点大。
没交女朋友？
这设定他喜欢！
不用处理麻烦的感情纠葛……等等！
一个模糊的影像猛地闪过脑海——绚烂的游戏特效光效，一个穿着华丽法师长袍、ID叫星辰女王的女性角色，站在游戏里那片他肝了三个月才买下的、面朝大海的悬崖别墅前，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是他在《神域》里的“老婆”，虽然是在游戏里结的婚，而且因为各种原因（主要是他太坑）离了又结、结了又离，折腾了三次。
但一起下副本、打团战、在虚拟世界里互相陪伴的日子，是他灰暗现实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我的……海景别墅……海景别墅？”
小护士眨巴着大眼睛，立刻接话，“您是说‘星海湾’一号那座吗？
那是您名下的产业呀，前几天财经新闻还报道过呢，说是本市最贵的私人住宅之一！”
程野的呼吸骤然停滞。
游戏里的虚拟房产……成真的了？！
这冲击比发现自己换了张帅脸还要巨大！
那别墅在游戏里都价值不菲，是他省吃俭用、疯狂搬砖好久才凑够金币买的！
现实里的星海湾一号？！
那得值多少钱？！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就在他试图消化这接连不断的重磅炸弹时，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之前离开的陈明章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凝重。
“程总，”他走到床边，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打扰您休息了。
集团副总裁刘建明先生，还有几位董事来了，说是有紧急事务必须当面向您汇报。”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补充道：“另外……臻心资本的苏晚晴苏总也来了，她坚持要立刻见您。”
臻心资本？
苏晚晴？
这两个名字对程野来说完全陌生。
但陈明章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紧张，以及“紧急事务”、“坚持立刻”这些词，都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西十多岁、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关切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精明的打量。
他身后跟着几个年龄各异、同样衣着光鲜的男女，神情各异，有的担忧，有的淡漠，有的则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审视。
而在这群人的最后方，一道清冷孤绝的身影，瞬间攫住了程野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女人。
很高，穿着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挺拔窈窕。
栗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乱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堪称绝色的脸。
肌肤冷白，眉眼精致如画，鼻梁秀挺，唇瓣是自然的嫣红，但整个面部线条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淡漠。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是极深的黑，此刻正平静地看向病床上的程野，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冰冷，强大，美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程野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紧，呼吸都滞涩了半分。
这女人……是谁？
就在这时，那段模糊的游戏记忆再次闪过脑海，星辰女王那张被他吐槽过“面瘫但好看得一比”的系统脸，竟然诡异地和眼前这张冰美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不可能吧？！
游戏里的纸片人老婆也成真了？！
还变成什么……苏总？
就在程野脑子一片空白，对着那张脸发呆的时候，那冰美人，苏晚晴，红唇微启，清越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病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小冰碴子砸在地上：“程总，别来无恙。”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他额角的纱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意十足的弧度。
“或者我该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刹那间，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全都聚焦在程野身上。
程野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记得？
他记得个屁啊！
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整明白呢！
他看着苏晚晴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个更惊悚的念头炸开——这女人，该不会……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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