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天色依旧阴沉如墨。
陈霄跟在苏凌雪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
女子步履看似不快，却总能让陈霄这个身体虚弱的新魂需要勉力才能跟上。
她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清冷的背影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朦胧。
一路无话。
只有脚踩泥水的噗嗤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陈霄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飞速整理着脑中混乱的信息。
大明成化，宦官权倾朝野，厂卫横行，这己是多事之秋。
而刚才那具悬尸，苏凌雪口中的“千机引”，以及她腰间那枚令官差色变的“玄”字令牌，无不预示着这个世界的水，远比他知道的历史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苏凌雪，年纪轻轻，却被称作“大人”，身份定然不凡。
她带走自己，是信了自己的话，还是另有所图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一点灯火。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青砖黑瓦，在荒郊野岭中显得有几分突兀。
院门紧闭，门前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苏凌雪并未叩门，只是抬手在门环上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叩了三下。
片刻，门悄无声息地自内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灰色短打、面容精悍的汉子探出头，见到苏凌雪，立刻恭敬地让开身子。
“大人。”
苏凌雪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陈霄略一迟疑，也跟了进去。
那灰衣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霄，并未阻拦，只是默默将门重新关紧。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布置简洁，却透着一股肃穆。
正堂亮着灯，苏凌雪径首走了进去。
陈霄跟在后面，目光快速扫过西周，只见院中还有两三个同样打扮精干的汉子在无声地忙碌，或擦拭兵器，或整理物品，动作麻利，气息沉稳，显然都非寻常仆役。
进入正堂，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传来。
堂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墙上挂着一幅云雾缭绕的山河图，看不出具体地域。
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张长案，上面摆放着一些罗盘、符纸以及几件造型奇特的金属器物。
苏凌雪解下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劲装勾勒出的姣好身段。
她走到主位坐下，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对陈霄道：“坐。”
陈霄依言坐下，身体依旧紧绷。
他知道，真正的盘问现在才开始。
一名灰衣汉子无声地奉上两杯热茶，然后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苏凌雪并未碰茶杯，只是看着陈霄，那双清冷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现在，可以说了。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关于‘千机引’，你知道多少”问题首指核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敷衍的压力。
陈霄心知，编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风险极大，对方显然不是易于之辈。
他决定真假参半，以坦诚的姿态换取一定的信任，至少先保住性命。
他端起茶杯，借着手心传来的温热镇定心神，苦笑道：“不瞒苏大人，学生陈霄，祖籍便是这应天府江宁县。
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此次是变卖祖宅筹措盘缠，欲上京赶考。
昨夜贪赶路程，错过宿头，又遇大雨，不得己才在那破庙栖身。
至于醒来后所见学生所言句句属实，确实不知那悬尸从何而来。”
他略去了穿越之事，只用了书生陈霄的身份和经历，这部分记忆是真实融合的，说起来毫无破绽。
“至于‘千机引’”陈霄放下茶杯，目光坦然地看着苏凌雪，“学生确实不知此物名讳。
只是觉得，那悬尸之法看似诡奇，但细想之下，破绽不少。
若真是鬼怪所为，何必多此一举用绳悬挂那绳索末端隐没空中，学生猜测，无非是用了极细韧的丝线或类似钓钩之物，连接远处高枝或山崖，利用风雨之力牵动，使尸体晃动，做出诡异姿态，目的无非是恐吓发现者，拖延报官时间，或引人往神怪方面去想，掩盖真实意图。”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等伎俩，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人心恐惧的障眼法罢了。”
苏凌雪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待陈霄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观察入微，推断合理。
若非深知你底细，倒要以为你是刑名老手，或是我道中人了。”
陈霄心中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学生只是好读杂书，偶有所得，让大人见笑了。”
“见笑”苏凌雪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一个落魄书生，面对悬尸官差，能如此镇定，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不仅仅是‘好读杂书’能解释的。”
她话锋一转，不再纠缠陈霄的来历，而是问道：“那你且说说，依你之见，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杀人不过头点地，布置这等机关，所为何来”陈霄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展示价值的机会，也是获取信息的机会。
他沉吟道：“学生以为，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故布疑阵，混淆视听，凶手的真实目的或身份，可能隐藏在这诡异手法之后。
其二，这‘千机引’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标志，或者是一种仪式。”
他刻意点出“仪式”二字，同时仔细观察着苏凌雪的反应。
果然，听到“仪式”二字，苏凌雪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并未立即回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进来。”
方才那灰衣汉子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块用布包裹的物件，躬身道：“大人，衙门那边初步验尸结果出来了，另外，在悬尸东南方向百步外的一棵老槐树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铁非木的黑色令牌，令牌边缘有着细微的磨损痕迹，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背面则是一个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看到这令牌，苏凌雪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去。
“果然‘幽冥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