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推着宁止白刚过王府的月亮门，就见庭院里的石榴树下立着道身影。
晋王妃一身银红撒花褙子，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眉头皱得能夹碎蚊子，显然是候了许久。
“臭小子，可算回来了！”
晋王妃快步上前，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见是温的才稍松口气，语气却依旧带着责备，“大夫怎么说的？让你安心养眼睛，少往外跑。你倒好，天天不着家，是府里待着闷得慌，还是觉得眼睛好得差不多了？”
宁止白侧头朝着晋王妃的方向，语气放得温和：“母亲，我只是出去透透气，没走远。”
晋王妃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十一，眼底多了几分了然，“方才管家说，看见你坐柳侍郎家的马车回来的？还是个姑娘家送你到街口，倒是少见你跟哪家小姐走这么近。”
这话里的调侃藏都藏不住，宁止白耳尖瞬间热了，指尖悄悄攥紧轮椅扶手，声音都弱了些：“只是恰巧遇上，她顺路送我一段，不算特意。”
晋王妃笑着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若真跟她处得来，多走动走动也无妨。”
说着，晋王妃又叮嘱十一：“明日你把书房里那幅松柏图包好，给柳小姐送过去。就说是今日的谢礼。”
十一连忙应下：“是，王妃。”
十一推着宁止白去了书房，包好了松柏图，看了一眼宁止白，“世子，这墨还送吗？”
宁止白从轮椅上起来，大手抚过桌上一排墨锭，从中挑选了一块递给十一，“一起送过去吧。”
“这不是世子您用的……”十一小声道。
宁止白瞪了他一眼，十一脑袋一缩，立马道，“属下马上送过去！”
这边，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姐，您今天好像……心情不错？”秋叶瞧着她嘴角的浅笑，忍不住小声问。
柳宛臻回过神，指尖一顿，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淡模样，却没否认：“是不错，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乐趣。”
黄昏时分，夜幕降临。
管家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去了柳宛臻的院子：“小姐，方才晋王府的人送来了这个，说是世子吩咐的。”
柳宛臻愣了愣，怎么还多了一幅画？
她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块莹润的墨锭，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松木香，墨身上还刻着细小的“承渊”二字。
止白，承渊。
承渊是他的字？
这是把他自己平日里用的送过来了？
“晋王府的人说这是王妃给小姐的谢礼。”管家补充道。
嗯？竟然是晋王妃送的？
柳宛臻吩咐秋叶将画打开，竟然是云鹤的松柏图，晋王府可真是大手笔。
柳宛臻吩咐人将画收起来，对管家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回到房里，柳宛臻取出砚台，倒了点清水，轻轻研磨起那块松墨。
墨锭在砚台里慢慢转动，细腻的墨汁渐渐晕开，果然如宁止白所说，墨色温润，还带着清浅的香气。
她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在宣纸上轻轻写下“宁止白”三字。
秋叶端着茶进来，见她对着纸上的字发呆，笑道：“小姐，这墨果然好用吧？世子倒还真细心。”
柳宛臻放下笔，望着那三个字，“是挺细心的。”
“对了，小姐，明日许曼吟差不多就要到府上了。”秋叶突然提醒道。
柳宛臻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望着纸上“宁止白”三个字，眉头轻轻蹙起：“许曼吟……我倒差点忘了这回事。”
一个月前许柳氏上门时，只说侄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语气里满是可怜。
她当时心一软便应了，如今想来，许柳氏那番话里，怕是藏着不少没说透的心思。
柳家在京中虽不算顶级世家，却也因父亲在刑部任职而颇有分量，许柳氏哪是真让侄女“暂住”，分明是想借柳府的名头，给许曼吟寻个好出路。
“明日她到了，你让人多盯着些。”柳宛臻放下笔。
秋叶点头应下：“小姐放心。”
第二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柳府门口。
许曼吟穿着一身浅粉色衣裙，手里攥着个绣帕，抬眼望向柳府的朱红大门。
烫金的“柳府”匾额下两侧立着两尊石狮子，气势十足；往里望去，庭院深深，青石板路蜿蜒，廊下挂着的竹编灯笼随风轻晃，连引路的丫鬟都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衣裙，比她家里最好的衣服还要规整。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浅粉色衣裙，这是她来京城前特意花了大半积蓄找裁缝做的，可如今就连柳府的丫鬟都比不过。
方才马车驶进这条街时，她就瞧见周围的宅子一个比一个精致，如今站在柳府门口，才真正明白自己跟这些人的差距。
若她能住在这里，若她是柳府的小姐该多好……
这念头像藤蔓似的突然缠上心头，让她呼吸都乱了几分。
许曼吟想象着自己穿着绫罗绸缎，在柳府的庭院里散步，身边有丫鬟捧着茶点伺候，出门能坐马车，与世家子弟随意攀谈，那样的日子，比她之前在黔州生活，简直是云泥之别。
“曼吟，发什么呆呢？”许柳氏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许曼吟连忙收回目光，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羡慕与不甘，声音软得像揉过的棉絮：“曼吟见过姑姑，多谢姑姑肯收留。”
许柳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乡下来的果真不知礼数，她捂嘴笑着介绍道，“这是大小姐柳宛臻，来见过大小姐。”
许曼吟慌乱道，“柳姐姐好。”
柳宛臻淡淡点头，让秋叶领着她们往里走。
许曼吟跟在后面，眼睛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许小姐，这是西厢房，往后你就住在这里。”秋叶推开一间厢房的门，里面陈设简单却齐全，床榻、妆台、衣柜一应俱全。
许柳氏连忙拉着许曼吟道谢。
待许柳氏走后，秋叶给她送来新的被褥，叮嘱道：“许小姐，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没事别乱走，尤其是前院的书房和小姐的院子，不许靠近。”
许曼吟脸上笑着应下，心里却没当回事。
她看着秋叶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不该只攥着廉价的绣帕，不该只做粗活。
柳宛臻能拥有这一切，她为什么不能？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海棠花，眼底渐渐燃起一丝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