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渊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我让王伯继续暗中留意他的动向,自己则更加深居简出,专心赶制那架屏风,同时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无论如何,孩子是第一位的。
腊月里,一场大雪覆盖了江南。
就在这银装素裹的夜里,我发动了。
阵痛来得突然而猛烈。
春桃和王伯早已请好了稳婆和大夫,一切有条不紊。
生产的过程漫长而痛苦。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衫,我死死咬着布巾,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夜在将军府雪地里的冰冷和绝望。
沈锦川……
若你知道,这个你曾以为失去的孩子,正在挣扎着来到人世,你会作何感想?
不会了。
我们早已是陌路。
“夫人!用力!看到头了!”
稳婆的声音带着欣喜。
我凝聚起全身最后的力气……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稳婆将清洗干净的婴儿抱到我面前。
他小小的,红红的,闭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哭声格外有力。
我虚弱地接过他,看着那稚嫩的、与沈锦川有着几分相似眉眼,心中百感交集。
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历经磨难的酸楚,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这是我的孩子。
与沈锦川无关。
我给他取名叫“林念安”。
念,是怀念兄长林承安;安,是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念安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和力量。
看着他那纯净无邪的睡颜,所有的仇恨似乎都暂时被软化。
但我也知道,我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护他周全。
坐月子期间,我完成了那架百花争艳屏风。
绣成的屏风华美绝伦,百花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馥郁芬芳。
连见多识广的春桃和王伯都赞叹不已。
沈文渊的管事前来验收时,眼中也露出了惊艳之色,当即便付清了尾款,并送上了一份厚重的贺礼,祝贺“宁娘子”弄璋之喜。
他果然知道我生了孩子。
我收下贺礼,不动声色。
几天后,沈文渊亲自登门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富商。
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精明,穿着看似朴素,料子却是极名贵的云锦。
“宁娘子绣技超凡,这架屏风,家母必定喜欢。”
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沈老爷过奖,分内之事。”
我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他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角落里念安的小摇床上。
“听闻娘子新得了麟儿,恭喜。”
他话题一转。
“多谢。”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娘子孤身一人,带着稚子,经营这绣庄,想必不易。”
我抬起眼,看向他:“沈老爷有何指教?”
沈文渊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指教不敢当。只是觉得,娘子非池中之物,困于这方寸之地,可惜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若娘子想知道令兄林承安将军冤案的真相,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果然是为了兄长而来!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依旧平静:“我不明白沈老爷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介绣娘,兄长之事,乃朝廷钦定,不敢妄议。”
沈文渊并不意外我的否认,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青铜打造的虎符印记,只有一半。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兄长麾下精锐“林家军”的调兵符!
另一半在兄长手中,合二为一,方可调动那支神秘的力量。兄长死后,这半枚虎符也下落不明。
怎么会在他手里?!
“此物,娘子可认得?”
沈文渊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我的反应,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收起虎符,缓缓道:“林将军蒙冤,沈某亦感痛心。某些人为了权势,勾结外敌,构陷忠良,其行可诛!”
他口中的“某些人”,指向再明确不过。
“沈老爷与沈大将军同出一族,为何要帮我?”
我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沈文渊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族中之事,错综复杂。沈锦川行事狠绝,不留余地,早已引起族中诸多长辈不满。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他为了讨好敌国公主,巩固兵权,不惜牺牲我沈家旁支利益,断我商路。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他继续猖狂。”
原来如此。
利益之争,加上族内倾轧。
这理由,足够充分。
“娘子可知,当初指证林将军通敌的‘证据’,来自何处?”沈文渊问。
我摇头。
这正是我们一直未能查清的关键。
“来自云珠公主的母国。”
沈文渊一字一句道。
“是沈锦川,与她合谋,伪造了那些书信和信物!他们里应外合,演了一出好戏!”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我的心还是像被重锤击中,闷痛难当。
沈锦川!
你果然如此狠毒!
为了兵权,为了那个女人,你竟真的做出这等卖国求荣、残害忠良之事!
恨意,如同岩浆,在我胸腔里翻滚涌动。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老爷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做什么?”
“合作。”沈文渊目光灼灼。
“你手中,应该还有林将军留下的一些旧部吧?我需要他们的力量,也需要……你作为苦主,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指证他!”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而且,你曾是沈锦川最亲近的人,你知道他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弱点。包括……那个他以为已经失去的孩子。”
我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虽然那里已经平坦。
“孩子的事,与他无关。”我冷声道。
“现在无关,将来未必。”沈文渊意味深长地道。
“这是你的软肋,也可能……是他的催命符。”
我明白了。
这是一场交易。
他提供真相和部分助力,我提供复仇的“名分”和兄长留下的潜在力量。
各取所需。
我沉默了许久。
窗外,雪还在下。
念安在摇车里发出细微的鼾声。
兄长的血仇,孩子的未来,我忍辱负重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一个真相大白、手刃仇人的机会吗?
如今,机会送上门了。
虽然是与虎谋皮,但……值得一搏。
我抬起头,看向沈文渊,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