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就黑了，陈家小院彻底暗了下来。
主屋那边还亮着灯，能听见李秀莲的叫骂声。
角落的杂物间里，就一盏十五瓦的灯泡，亮着昏黄的光。
这儿就是陈默一家三口分家后住的地方。
屋里一股子霉味还有土味，呛的人鼻子发酸。
林晚抱着女儿囡囡，局促的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墙角的破烂跟房梁上的蜘蛛网，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咋办。
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囡囡好像也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跟环境的压抑，小小的身子往林晚怀里缩了缩，怯怯的不敢出声。
白天丈夫护着她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似的。
可现在，只剩下这西面漏风的墙，还有不知道在哪的明天。
陈默屁话没说，找了根木棍把快散架的木门给顶上，就开始动手收拾屋子。
他把墙角的杂物一件件搬到门外，灰尘扬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翻滚。
林晚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说点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让她害怕，又让她~~~心里莫名踏实了点。
“轰隆—”一声闷雷从天边滚过。
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敲在屋顶的破瓦片上，响声很急。
“下雨了...”林晚下意识的念叨了一句，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这间破屋，最怕的就是下雨。
果然，没过几分钟，屋顶就开始“滴答”，“滴答”的响。
起初只是一两处，很快就变成了七八处，最后，差不多整个屋顶都在往下漏水。
囡囡被雷声跟这阵仗吓到了，小声的哭了起来：“妈妈，我怕...”林晚紧紧抱着女儿，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从头顶滴落的雨水，嘴里不住的安慰着：“囡囡不怕，妈妈在，不怕...”可她的声音里，也带着藏不住的哆嗦。
看着眼前的景象，陈默心口猛的一抽，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老婆抱着病重的女儿，在雨夜里跪着求他，求他别拿走那救命的钱。
而他，却一脚踢开了她...悔恨跟愧疚跟刀子割一样。
“上辈子的我，真是个畜生！”
陈默在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陈默猛的转过身，目光在屋里飞快的扫了一圈。
“别怕！”
他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凄凉，虽然沙哑，却很沉稳，“有我呢！！！”
说完，他大步冲进雨里，从外面拖进来一个破了一角的陶土水缸，稳稳的放在漏得最凶的一处房梁下。
“咚...咚...”雨水砸进水缸，发出闷响，盖过了之前烦人的“滴答”声。
接着，他又在角落里翻找起来，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一个生了锈的铁皮桶，甚至一个裂了缝的瓦罐，只要是能装水的东西，全被他找了出来，叮叮当当的摆在了各个漏雨点下面。
一时间，屋里响成一片，可林晚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陈默在昏暗的灯光下，被雨水淋湿的脊背，看着他不慌不忙的做着这一切，眼神里的迷茫跟害怕，渐渐没了，只剩下惊讶。
他没抱怨，也没像以前那样，把气撒在她身上。
他只是在做事，在用行动，撑起这个漏雨的家。
很快，屋里能用的家伙事儿都用上了。
陈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林晚面前。
他看到墙角有一块还算完整的旧床板，之前被用来堆放杂物，现在被他清理了出来。
陈默走过去，用自己那件己经湿透的衬衫，把床板上的灰尘还有积水仔仔细细的擦干净，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
“你们娘俩睡这里。”
他指着那块全屋唯一还算干爽的地方，不带商量的说，“快上去，地上凉。”
林晚愣住了，下意识的摇头：“那你呢？”
“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再说，我不看着点，这些盆盆罐罐满了溢出来，这屋就成鱼塘了。
听话，快上去歇着，囡囡都快睡着了。”
他说着，伸手想去抱女儿，可看到自己满是泥污的手，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陈默小心翼翼的在自己身上擦了又擦，才用还算干净的胳膊，从林晚怀里接过了囡囡。
小丫头似乎真的累坏了，到了他怀里，只是哼唧了两声，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陈默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轻手轻脚的把女儿放在床板上，又拉着林晚，让她也坐了上去。
“睡吧，下半夜就交给我了。”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林晚坐在床板上，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张了张嘴，有许多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只化作一行滚烫的泪，无声的滑落。
这个男人，真的不一样了。
“哭啥？”
陈默笨拙的抬起手，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咱这叫什么？
咱这叫开局虽然是地狱模式，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看***作就完事了！”
他嘴里冒出几个林晚听不太懂的词，但她能感受到那话语里的轻松跟自信。
安顿好妻女，陈默并没有休息。
他找来一把缺了齿的破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泥水。
屋子很小，转身都困难，但他却扫得格外认真。
每一寸土地，他都仔仔细细的清扫干净。
林晚躺在床板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侧过身，就着昏黄的灯光，静静的看着那个在雨夜里忙碌的男人。
雷声还在响，屋顶的雨还在漏，那些盆盆罐罐发出的声音依旧杂乱。
可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
她看着他把堆积的垃圾清扫出去，看着他把散落的木柴码放整齐，看着他用一块破布堵住墙上漏风的洞...他做的每件事，都让林晚冻透了的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她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他攥住母亲的棍子开始，到他折断木棍，宣告***，再到他毅然决然的带着她们分家，搬进这个破屋。
每一个画面，都把他过去在她心里的印象，整个给掀翻了。
以前的陈默，是村里有名的窝囊废，烂赌鬼。
他的人生，除了喝酒，赌钱，回家冲她发火，再没有别的内容。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守着一个废物男人，在一个看不见天日的婆家，被磋磨至死。
可今天，这个男人，却用行动告诉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虽然还是那个人，可他的眼神，他的气势，他做事的态度，都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让她感到害怕。
可这个陌生人，却又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里又怕，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雨，渐渐小了。
屋子里只剩下盆罐接水的声音，一声，一声，清晰而规律，敲打在静谧的夜里。
陈默也终于忙完了，他靠在墙角，看着安稳睡着的妻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疲惫感涌了上来，但他心里却无比踏实。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毛票，加起来不到五块钱。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家人们，谁懂啊...开局就这点装备，真是要了命了。”
他苦中作乐的自嘲了一句。
这点钱，别说修房子，就是买几斤米，都撑不了几天。
怎么办？
钱从哪里来？
这是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他闭上眼睛，脑子飞快的转着。
去工地上搬砖？
不行，来钱太慢，而且他这身子骨，被酒色掏空了，干不了重活。
回厂里上班？
更不可能，他早就被厂里开除了。
去借钱？
别开玩笑了，就他现在的名声，谁会借钱给他这个烂赌鬼？
脑子里闪过N个念头，又被他一个个给PASS了。
上辈子他死得太早，对未来几十年的大势走向，只知道一些模糊的概念，什么房地产会涨价，什么互联网会崛起。
可这些，对于眼下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来说，都太遥远了，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他需要一条启动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路子。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轻微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们...以后怎么办？”
陈默浑身一震，猛的回过头。
是林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有害怕，有迷茫，有试探，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信任。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向他问起未来。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了陈默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