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碾过湘西最后一段泥路时，林穗穗的帆布鞋还沾着老樟树的碎叶。
沈明玥递来的纸巾带着雪松香，她却盯着车窗上自己倒影里那件米色高定礼服——这是沈明玥今早特意让人从巴黎空运来的，领口却勒得她锁骨生疼。
"待会要见你爷爷。
"沈明玥对着后视镜补口红，殷红唇色映得眼尾细纹更深，"他最重规矩，你..."话音未落，手机突然震起来。
林穗穗瞥见屏幕上的"陆子皓"，沈明玥的手指在挂断键上悬了半秒，最终按了静音。
江城国金中心的旋转门吞掉最后一丝乡野气息。
林穗穗的布鞋踩上大理石地面时，听见身后两个服务员在笑："哪来的土包子？
礼服都撑裂了。
"她低头，发现侧腰线处的缝线不知何时崩开道两寸的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布衬里。
宴会厅的水晶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穗穗数着吊灯上垂落的钻石流苏，忽然听见"叮"的一声——陆婉宁穿着香槟色鱼尾裙从二楼走下来，发间钻石皇冠晃得她眯起眼。
这个据说是她双胞胎妹妹的女孩，眉眼确实和她有七分相似，只是鼻梁更挺，嘴角下垂时带着股天生的傲气。
"这是姐姐？
"陆婉宁的指甲涂着裸粉色，轻轻戳她崩开的礼服缝，"妈妈，你从哪个扶贫县捡来的？
"沈明玥的脸色瞬间煞白。
林穗穗闻到她身上沉香味变浓了，像暴雨前压低的云。
这时，穿墨绿真丝衬衫的老人从红毯那端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她时，鼻翼明显翕动两下。
"爸，这是穗穗。
"沈明玥往前半步挡住她，林穗穗却看见老人从口袋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时露出腕间百达翡丽表盘的反光。
"陆家不养乞丐。
"陆建国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水晶杯，"明玥，你找的这身行头，怕不是从垃圾站捡的？
"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
林穗穗盯着老人手帕上绣的"陆"字，忽然想起阿婆药囊里那枚银锁片背面也有同样的篆体。
她刚要开口，穿白色西装的少年举着手机从旋转楼梯上冲下来："爷爷快看！
这劈材网红就是咱家新找的大小姐？
"首播画面里，她穿着洗褪色的迷彩服在茶山劈柴，背后是漏雨的竹楼。
弹幕刷过"纯天然美女""湘西李子柒"，陆子皓的笑声像冰碴子掉进红酒杯："妈，你花五百万找回来的，就是个拍土味视频的？
"沈明玥的珍珠耳坠剧烈晃动起来。
林穗穗感觉礼服腰间的裂口更大了，凉风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伸手去捂裂缝，却摸到内侧绣着的"LW"字母——和陆婉宁裙摆上的刺绣缩写一模一样。
"生日快乐！
"侍者推着九层蛋糕出来时，陆婉宁正对着镜头比爱心。
林穗穗看着蛋糕上跃动的烛火，突然想起今早离开寨子时，阿婆硬塞给她的溏心蛋："过生日要吃双黄蛋，来年...""许愿吧。
"陆建国用象牙柄的刀切开蛋糕，奶油沾在金丝眼镜上，"听说你在山里给老人送终？
"林穗穗的叉子停在半空。
首播回放里，她跪在阿婆床前喂药的画面正在循环播放。
陆子皓突然把手机怼到她面前："这老头是你哪个相好的？
首播间有人说他像你...""闭嘴！
"沈明玥的旗袍盘扣崩开一颗。
林穗穗看见她旗袍内袋露出的半截银锁片，和自己脖子上那枚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宴会厅的空调突然发出轰鸣，像是要盖住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真相。
陆婉宁吹灭蜡烛的瞬间，林穗穗的手机在裙摆里炸响。
她摸出那台屏幕裂成蛛网的山寨机时，看见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民宿老板的号码。
最新短信跳出来："穗穗！
开发商带人围了茶山，说你阿婆签了抵押合同..."手机突然黑屏，一股焦糊味从听筒里冒出来。
林穗穗盯着冒烟的手机，想起阿婆总说"老物件通人性"，此刻这台陪了她五年的手机，却在她踏入豪门的瞬间断了气。
"什么味？
"陆子皓凑过来时，林穗穗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
少年突然伸手来抢："让我看看穷鬼用什么...""子皓！
"沈明玥抓住他的手腕，香槟色指甲在少年皮肤上压出白印。
陆建国却慢条斯理地切着蛋糕："明玥，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手机冒烟都不懂扔？
"林穗穗的指尖陷进掌心。
她突然想起阿婆教她认草药时说的话："毒蘑菇都长得艳，越漂亮的越要小心。
"此刻满宴会厅的钻石与香槟，在她眼里突然变成了毒蘑菇上晶莹的露水。
"我去趟洗手间。
"她把崩开的礼服往里拢了拢，转身时听见陆婉宁在笑："妈，她不会连自动水龙头都不会用吧？
"消防通道的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林穗穗靠着冰凉的墙壁，摸出包里阿婆给的药囊。
沉香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她突然想起今早老人塞药囊时颤抖的手："陆家要是欺负你，就...就回来..."手机突然震动，这次是茶园的守山人老张："穗穗！
开发商说要推平茶山建度假村，你阿婆签的合同是假的！
他们现在要强拆..."字迹在屏幕上扭曲成蚯蚓。
林穗穗感觉礼服腰间的裂口在发烫，像是有人把火种塞进了丝绸里。
她摸到颈间的银锁片，冰凉金属贴着皮肤，刻着的"长命百岁"西个字硌得生疼。
"原来你在这里。
"陆婉宁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传来。
林穗穗抬头，看见双胞胎妹妹提着裙摆走下来，脚上的钻石高跟鞋在台阶上敲出清脆的响。
"听说你会采茶？
"陆婉宁凑近时，林穗穗闻到她身上草莓味的香水，"明天爷爷的寿宴，你要当众表演炒茶？
"林穗穗盯着她锁骨间的蓝宝石项链，那抹蓝色让她想起寨子里最珍贵的青花瓷片。
"不会。
"她转身去推铁门，却发现门把被锁死了。
"你妈没教你规矩？
"陆婉宁的笑声像玻璃渣子，"在陆家，狗都要学会摇尾巴。
"她突然伸手扯林穗穗的礼服，"这身破布也配进宴会厅？
"丝绸撕裂声在楼梯间炸开。
林穗穗看着腰间突然暴露的大片皮肤，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滚下山坡，衣服被树枝刮破时，阿婆也是这样把她裹进怀里。
此刻她本能地扬起手，却在看到陆婉宁眼底的水光时停住了。
"你打啊？
"陆婉宁的眼泪说掉就掉，"就像你打那个老太婆一样？
"林穗穗的指尖开始发抖。
她想起今早离开时，阿婆躺在病床上抓着她的手说："穗穗，茶园是咱家的根..."此刻手机里老张的语音还在循环："他们带了电锯！
茶树全要完了！
""让开。
"她推开陆婉宁时，钻石高跟鞋滚下楼梯发出巨响。
消防通道的门突然被撞开，沈明玥提着裙摆冲进来，旗袍下摆沾着蛋糕奶油。
"穗穗！
你爷爷..."她的话被手机***打断。
林穗穗看见她接电话时，珍珠耳坠在颈侧撞出清脆的响："什么？
茶山的事泄露到网上了？
"陆婉宁的哭声和沈明玥的惊呼混在一起。
林穗穗摸到口袋里阿婆给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她扯下腰间崩开的丝带，在陆婉宁和沈明玥震惊的目光里，把银镯缠在丝带上打了个结。
"我要回湘西。
"她把结好的银镯塞进沈明玥手里，转身时礼服下摆扫过满地钻石，"告诉陆建国，他要的规规矩矩，我学不会。
"陆子皓的嘲笑声从楼上传来："妈你看！
她连电梯都不会..."话音未落，林穗穗己经撞开消防通道的门。
外面暴雨如注，她望着国金中心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那个穿着崩口礼服，头发沾着草屑的女孩，突然就笑了。
手机在此时突然亮起，是民宿老板发来的视频。
画面里，开发商的推土机正朝着百年茶树撞去，老张举着火把挡在车前："要推树先从我身上压过去！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林穗穗扯下头上的钻石发夹，任由长发在风里散成一片墨色。
她摸到颈间交叠的两枚银锁片，想起阿婆说过的话："锁片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家。
"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些家不是用钻石堆出来的，而是用二十年晨昏相伴的茶香，用摔破膝盖时递来的草药，用暴雨夜始终亮着的那盏油灯。
林穗穗迎着雨跑起来，崩开的礼服在身后飘成一面旗，上面写着她永不屈服的姓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