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寂寞秋

从遇到魏子安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他会成为我宿命中的劫数。命运的红线，

早已将我们纠缠在一起。1.正德九年，冬至。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大雪飘零，

白茫茫一片。京中的宅院早已堆满厚厚的一层。一早，尚书府的下人便已经完成清扫工作，

庭中无一粒尘埃。林府早已挂起了火红的灯笼，鲜艳的颜色在银色的世界格外醒目。

今日是祖母的七十大寿，祖母为勇毅侯独女，与宫中关系不浅，

她的寿宴自然是办的格外风光。一大早，便有大大小小的朝臣携带家眷而来，

贺礼堆满了庭院。天还没亮，府中便已经喧闹了起来，一直到白日。我偷偷从偏院跑出来，

躲在角落看着，他们的笑声衬得秋水轩格外萧索。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

转身跑回去。“雪儿，来，跟娘一块抄佛教。”母亲看到我发丝间带着风雪，

却也没有责怪我。冰冷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母亲温柔的看着我，为我拂去青丝上的薄雪。

屋内比外面还要冷，我端正地坐着抄着佛经，时不时地停笔搓搓手，想要得到一点的温暖。

秋水轩没有多余的炭火，府里多是些拜高踩低的人，看到母亲不得父亲宠爱，

故意克扣了每月的炭火和银子。大娘子和祖母对这一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寒，

待佛经抄好，已是临近傍晚，母亲看了佛经很久，才把它装好，摸了摸我的脸，

牵着我冰冷的手起身。今日是祖母的寿宴，母亲想为祖母贺寿。从前，

父亲不允许我和母亲出现在前院，和大娘子面前。所以，我和母亲常居秋水轩，深居简出。

因为母亲当年的事，祖母对母亲很失望，对府上的事，也是全权交给大娘子处理。

母亲自知愧对大娘子和祖母，向来很守规矩。但是，今日不同了。我牵着母亲的手，

明明她的手一样有些颤抖，却依旧在往前走。一路很通畅，没遇到几个下人，

大概都去前厅同乐去了。“喂！林惊雪，你站住！”忽然有人喊了我，是年长我一岁的嫡姐。

林惊鸿。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我走来，神色傲慢。身后跟着几个侍女。

“父亲不是下令禁止你们到前厅么？这是想做什么？今日是祖母的生辰，你们是想惹事？

还不赶紧回去！”“二姑娘，我……”母亲着急想要解释，

林惊鸿却一把抢走母亲怀中的佛经。她瞥了一眼，眼露厉色，“白姨娘倒是个聪明人，

京中上下谁不知道祖母最爱佛经，你这份生辰礼物，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有心了。

”母亲低眉顺眼惯了，今日的大胆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林惊鸿莞尔一笑，“白姨娘，

三妹妹，既然父亲有令在先，你们还是不要出现的好，到时候冲撞了大人物，可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便让我帮你们献给祖母吧。”说完，便拿走了东西。

我脑海中浮现出她骄傲放纵的脸，快步上前，想要抢回佛教。却不料，林惊鸿悄然转身，

脸上带着微笑，“不小心”将手中的佛教洒落出去。我看着一张张纸在空中飘荡，

最后落入池中。墨黑的字迹，很快便被水晕染开。“哎呀！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好了，

祖母不能看到白姨娘和妹妹的诚意之作了，

真是遗憾啊……”她肆意嘲笑的面容在我面前不断放大，我多年的忍耐不再沉默，刚要上前，

却有人轻笑道：“多亏了林二小姐，在下才能见到这样一出大戏！”我抬眼望去，

但见一位少年徐步走来。一袭月白锦袍衬得身姿修长挺拔，青丝束于玉冠之下，

剑眉斜飞入鬓，双眸亮如星。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端的是丰神俊朗，

气度不凡。“魏公子。”林惊鸿迎过去，脸含羞意，而少年虽然面对微笑，

眼底却是一片冷漠。2.母亲和我最终还是没有去祖母的寿宴。因为那位公子的缘故，

林惊鸿没有揪着我不放，我和母亲的侥幸逃过一劫。冷风灌进衣襟，

看着最后一篇书页被浸透，母亲拉起我的手，转身回到秋水轩。回去后，

母亲并没有像曾经一样心惊胆战，害怕受到父亲的惩罚。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一下又一下的轻柔地搓着我的手。因天寒而冻伤的手指，似乎得到了微弱的暖意，

也没有那么痛了。我和母亲相拥入眠。从那日后，林惊鸿经常来秋水轩找我，

美其名曰“增进姐妹感情”。然而，每次回去，我都会隐藏身上多出的新伤。

我不想让母亲低声下气的，去正院，去向祖母和大娘子求情了。直到一天，

我再一次在林惊鸿的“好意邀请”下离开了秋水轩。走到兰苑时，

林惊鸿破天荒地没有欺负我，而是被府上新种的花儿吸引了。我看着她欢快的笑容，

内心的仇恨潜滋暗长。顺手捡起脚边的小石头，瞄准扔到了她的额头上。

林惊鸿白皙的额头很快就鼓起了个大包，她疼得大喊大叫。 “林惊鸿，

你今天也称得上头角峥嵘之辈了。”我把她曾经对我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还给他。然后，

很快我就意识到是我没沉住气，侍卫很快就将兰苑围了起来。我躲在浮香榭的角落，

蜷缩着身子，手心沁出了汗。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在心中衡量，是否在他们搜到我之前，

自己出来，主动认错，或许惩罚会轻些。“何人扰我清眠？”我的心突突直跳，

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魏公子，我们……”“我一直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

若是先前就有人，本公子早就醒了，还用到现在被你们这群人吵醒？”侍卫虽心有疑虑，

却只能行礼离开。看来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呢。我长舒一口气，转了转眼睛，

想要找寻那位好心人。不料，那人又开口,甚是温润，“看够了么？人都走了，出来吧。

”我惊得浑身一颤，抬眼看去。华服少年正微笑着看着我，朝我伸出手，他身后映着微光，

宛若天神。又是他啊。我看得呆了，他唇角的笑容更盛，“原以为是个十分伶俐的姑娘，

没想到是个呆头鹅哦。”“你才是鹅呢，我是人，你全家都是鹅！”不知怎么，

我拍开他的手，不顾礼貌地推开他，拔腿就跑。“诶，跑什么，我又没说要去揭发你。

”他挑挑眉，见我停下了，继续道：“你那细胳膊细腿的，也换不了一顿好吃的。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要我怎么回报你？”他向我踱步而来，直视我的眼睛，

“回报一词太过沉重，你就先欠我三件事吧，不过这三件事嘛，”他摸了摸下巴，思索，

“本公子暂时还没有想好，先欠着吧。”我看着他的眼睛，璀璨如星，盛满了笑意。“好，

我答应你。”我放下心中的戒备，答应了他的要求。“你的住处在哪里，走，我送你回去。

”“谢谢。”我知道他是怕侍卫找到我，我很感谢他。临近秋水轩，他正转身要走，

我叫住他。“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林惊雪，你呢？”“子安，魏子安。

”3.从那以后，我和魏子安成为了朋友。因为我长居秋水轩，魏子安经常会翻墙进来找我，

偶尔也会给高兴之余的我，增添一丝惊讶。“诶，你天天待在这小院子里，也挺无聊的，

我带你出去转转。”第一次翻墙，第一次看烟火，第一次……有太多的第一次，

是因为魏子安的到来，才实现的。来得次数多了，他还没来，我竟已早早放下手头的活，

痴痴地等着。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全身心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着。“因为，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握着我的手。”魏子安，让我相信，世上除了母亲，

还有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就这样，平淡美好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很快春天就到了。三月，

正是桃花开得正盛。兰苑的桃花灼灼，纷飞的花雨中，林惊鸿行了及笄之礼。那天，

府上很热闹，林惊鸿戴着祖母送的手镯来秋水轩炫耀。她破天荒地没有嘲讽，

笑眯眯地扭着腰肢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心中一阵酸涩。魏子安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隔了几天，我从府里的洒扫下人口中得知，父亲在和淮南侯府议亲。林府能和淮南侯府结亲，

那是天大的喜事。这门亲事是十几年前林老太爷定下的。有人说，姑爷是淮安侯世子，

母亲是静安长公主，身份尊贵，皇亲国戚。有人说，姑爷才高八斗，面如冠玉，清逸出尘，

宛若仙人。京中不少未出阁的女儿心都在那儿。那样一个完美的人。有人还说，淮南侯姓魏，

世子名子安。魏子安。我的心一下跌落谷底。从前我以为我会平淡地过完这一生，

就算府里上下，只有母亲一人疼惜我，就算别人对我冷眼相待，我也无所谓，

不会想要去争些什么。可这一次，不同了。我第一次如此嫉妒林惊鸿。出身高贵，

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连……魏子安，也会是她的丈夫。

我不在乎身份的尊卑，也不在意名利，我只在乎那个白衣少年郎。忽然，我想起前段时间，

魏子安半夜睡不着，半夜翻墙溜到秋水轩。他的眼底似乎有淡淡地忧愁。

但是我们什么也没说。在月光下，我们站在庭院内，微风吹起他青丝上的白绸飘带，

整个人像是虚幻的。白色的衣袂飘飘，他像是随时会飞走。我贪恋他的温暖，可是，

他就像跌落人间的谪仙，仅仅停留一刹那，却像是永恒。我只能在心中贪恋点点片刻，

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的话，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口。就在这样的担心下，半个月过去了。

淮南侯府的人早早地便来了，林府上下一片喜庆。我只能躲在角落，

远远地看着父亲和魏子安谈论着什么。当我回秋水轩时，路过兰苑，

正看到林惊鸿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春桃，今日风有些大，去房里拿件衣服来，

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支走了侍女，我知道她又要开始冷嘲热讽了。我并不甚在意，

哪回见到我，她没有对我嘲讽几句呢？“三妹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林惊鸿笑靥如花。“没什么，有劳二姐姐关心了。”我不想与她纠缠。她却是变了脸色，

面部变得扭曲起来，“哼！一天天摆着个臭脸，跟你那个下贱的母亲一样自视清高，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胚子，从根上就是烂的！

”从她辱骂母亲的第一句开始，我就听不下去了。“林惊鸿！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小心被人听到了，大肆宣扬出去，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我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比你好，

你竟然学会顶嘴了。”……我和林惊鸿二人争吵的动静越来越大，侍女们劝不住，

连忙去正厅告诉了父亲和大娘子。争吵之余，我看到父亲和魏子安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害怕受到更严重的责罚，我不再说话，连忙低下了头。林惊鸿得意地笑了，更加得寸进尺，

“你娘这个爱勾引人的狐狸精，勾引我爹，生下了你，你也是个小狐狸精，

以后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呢！”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我只能后退。“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父亲一声暴喝。林惊鸿吓得一哆嗦，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扬起手，推了我一把。

我退无可退，跌进了池中。“救救我……”冰冷的池水向我涌来，模糊了视线，

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人向我奔来……4.眼前天光大亮，我的视线逐渐清晰，

魏子安的相貌在我眼前灵动了起来。在意识模糊之前，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惊雪。

”我知道是他。我昏睡着，但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袖口。魏子安无奈，只能笑着说，

“林三小姐惧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吓得不轻，自然离不开我。”他指了指我的手，

其余人也没有说什么。母亲慌乱地赶过来，平时懦弱的她，扯着父亲的袖子质问他怎么回事，

一定要父亲给她一个交代。母亲看着躲在大娘子怀里的林惊鸿，一切都明白了，

屋子里面沉静得可怕。魏子安安顿好后，开口道：“事到如今，不知林大人如何处理这件事？

”他面上虽然依旧如同平常带着温和的笑，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面具下隐藏的怒火。

父亲立刻会意，大声斥责林惊鸿，“你个逆女，今天闹出这等丑事，惊扰了魏公子，

还不赶紧认罪道歉？”林惊鸿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没人这么对她，今日还是头一遭。

瞬间就哭了，“爹，不是我，

我真的没有推她啊……你要相信鸿儿啊……”父亲的眉毛拧得更紧了，“还在狡辩！

我看平日里就是太骄纵你了，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夫君何必说如此重话，

鸿儿今天也被吓得不轻啊……”大娘子安抚着哭哭啼啼的女儿。“你……你也是个不成器的！

”父亲急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林惊鸿的哭声，魏子安微微皱眉，

冷声道：“林大人，看来今天府上有些忙，亲事还是日后再议吧。”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