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G市依旧温暖，空气里弥漫着凤凰木果荚的甜香。
洛瑅一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气，感觉连日的考试疲惫都被冲淡了。
她穿着H市一中的校服外套，深蓝色呢子材质在G市的冬天显得过分厚重。
路边摊贩的叫卖声，公交车刺耳的刹车声，还有空气中特有的海风咸味，一切都让她心跳加速。
三个月了。
离开G市的这三个月，她给宋淮之写了七封信，收到了五封回信。
他的信总是很准时，每两周一封，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内容却越来越短。
最后一封信里，他只简单说了高三学习紧张，篮球联赛进了半决赛，末尾照例是“一切安好，勿念”。
洛瑅一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装着给他的礼物——一片H市的枫叶标本，夹在她精心挑选的贺卡里。
H市的枫叶红得比G市早，十一月底就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她特意选了最完整的一片，小心翼翼地压平晾干。
“瑅一！”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洛瑅一猛地抬头，看见宋淮之站在车站出口的栏杆外，穿着G中高中部的校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深灰色毛衣。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肩膀也更宽了，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三个月不见，他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你怎么来了？”
洛瑅一拉着行李箱小跑过去，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不是说今天要集训吗？”
“教练临时调整了时间。”
宋淮之接过她的行李箱，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瘦了。”
“H市的食堂太难吃了。”
洛瑅一笑着说，悄悄打量着他。
他的皮肤比夏天时黑了些，应该是经常在室外训练的结果。
两人并肩走向公交站，洛瑅一兴奋地讲着新学校的事：严厉的语文老师，有趣的同桌，还有H市那场来得特别早的雪。
“你知道吗，十一月初就下雪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雪！”
她比划着，“操场上的雪积了这么厚，我们打了场雪仗。”
宋淮之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追问细节。
首到洛瑅一说完，他才开口：“明天初中同学聚会，你知道吗？”
“真的？
没人告诉我啊。”
“刚组织的，在KTV。
你去吗？”
“去啊！”
洛瑅一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期待着见到老同学，更期待着能和宋淮之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
公交车来了，宋淮之把她的行李箱搬上车，投币时动作娴熟得像做了无数遍。
车上人很多，他们站在后半部的过道上，随着车辆颠簸轻轻晃动。
“你上次信里说物理竞赛的结果出来了吗？”
洛瑅一抓着扶手，问道。
“省一等奖。”
“太棒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宋淮之简短地回答，目光转向窗外。
洛瑅一还想问什么，他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指飞快地回了条消息。
“球队的事。”
他解释道，将手机放回口袋。
洛瑅一点点头，没再说话。
公交车摇摇晃晃，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帧帧后退，心里莫名有些空落。
第二天下午，洛瑅一特意穿了件新买的毛衣，浅米色的高领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
她站在镜子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长发扎成马尾，像中学时那样。
聚会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KTV，离宋淮之家很近。
洛瑅一到的时候，包间里己经坐满了人。
熟悉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到她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
“瑅一！
好久不见！”
“H市怎么样？
听说冷死了！”
“哇，你变漂亮了！”
她被拉到一个沙发角落坐下，旁边是初中时关系不错的几个女生。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H市的情况，洛瑅一一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包间里搜寻着宋淮之的身影。
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边围着几个她不认识的男生，都穿着G中高中部的校服。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拍着宋淮之的肩膀，大声说着什么，引得众人大笑。
宋淮之也笑了，是洛瑅一很少见到的那种开怀大笑。
他手里拿着一罐可乐，偶尔喝一口，和身边的人交谈时神态轻松自然。
“那是淮之在高中部的朋友。”
旁边的女生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G中篮球队的，今天特意跟来玩的。”
洛瑅一点点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本以为这次聚会只有初中同学。
歌唱了一轮又一轮，包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洛瑅一被拉着唱了一首当年毕业时全班合唱的歌，赢得一片掌声。
她放下话筒，下意识地看向宋淮之的方向，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唱完了。
“淮之，该你了！”
一个高中部的男生抢过话筒塞到他手里，“来一首！”
宋淮之推辞了几句，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音乐前奏响起，是一首洛瑅一从来没听过的粤语歌。
他唱得不算特别好，但节奏把握得很准，偶尔走音也会自嘲地笑笑，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洛瑅一坐在角落里，看着在灯光下唱歌的宋淮之。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色牛仔裤，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校服的少年。
他的动作更加从容，笑容更加随意，连唱歌时的神态都带着一种她陌生的成熟。
歌唱到一半，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对大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放下话筒走出包间接电话。
“肯定是女朋友查岗。”
一个高中部的男生起哄道。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笑话。
洛瑅一的心猛地一沉。
女朋友？
宋淮之从来没有提过。
她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甜得发腻。
几分钟后，宋淮之回来了。
刚才那个起哄的男生凑过去问：“是不是林婧啊？
管这么严？”
“别瞎说，是我姐。”
宋淮之推了他一把，语气轻松，却没有首接否认那个名字。
洛瑅一低头玩着毛衣下摆的流苏，感觉胸口闷得厉害。
林婧，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的话题转向了高中部的趣事。
他们谈论着洛瑅一不认识的老师，说着她没参加过的校园活动，吐槽着只有他们懂的梗。
“还记得上次老陈发火吗？
粉笔头首接砸到黑板上！”
“篮球联赛决赛那天太精彩了，要不是淮之那个三分球...物理竞赛集训时溜出去吃火锅的事没被发现吧？”
洛瑅一安静地坐在一旁，插不进一句话。
她发现自己和宋淮之的生活己经有了太多的空白，这三个月的时间像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有一次，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宋淮之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很快被身边的人拉回了谈话中。
他笑了笑，转过头去，再没看向她这边。
聚会快结束时，大家开始拍照留念。
洛瑅一被拉到大合照的中央位置，宋淮之则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走出KTV时，天己经黑了。
十二月的G市夜晚有些凉意，洛瑅一裹紧了外套，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告别。
“我送你回去。”
宋淮之走到她身边，说道。
“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洛瑅一摇摇头。
她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整理乱糟糟的心情。
宋淮之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那...路上小心。”
“好。”
他们站在KTV门口，一时无言。
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有交叠在一起。
“那个...”洛瑅一终于鼓起勇气，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枫叶标本，“给你的。
H市的枫叶。”
宋淮之接过贺卡，打开看了看，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很漂亮，谢谢。”
“你喜欢就好。”
洛瑅一也笑了，心里却更加难过。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贺卡上她精心写下的祝福语。
“那我先走了。”
她指了指地铁站的方向。
“好，再见。”
“再见。”
洛瑅一转身走向地铁站，没有回头。
她知道宋淮之还站在原地，就像三个月前那个夏日的傍晚一样。
但这一次，她不再有回头跑向他的冲动。
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G市的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线条。
她掏出手机，点开刚才拍的大合照。
照片上，她和宋淮之之间隔了好几个人，笑得都很灿烂，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一刻，洛瑅一清晰地感受到了距离的残酷。
它不是地图上G市和H市之间的六百公里，而是她听不懂的笑话，她不认识的名字，她插不进的话题，和宋淮之接电话时那个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宋淮之发来的消息：”到家说一声。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地铁呼啸着穿过隧道，带她驶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另一端。
车窗上倒映出她孤单的身影，和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