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刺骨的冰冷和碾压般的剧痛仿佛还在身体里肆虐。
姜呦呦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不对……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在2023年那个雨夜，那辆失控冲上人行道的货车……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她的神经。
然而眼前，没有冰冷潮湿的沥青路面，没有模糊的救护车顶灯，更没有生命流逝时无尽的虚无。
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的暖黄色吊灯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酒菜和劣质奶油混合的甜腻香气。
耳边是嘈杂的、带着年代特有腔调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叮当作响。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所及，是印着大红“囍”字和牡丹花的白色墙围，一张铺着塑料印花桌布的圆桌，桌上摆着几盘油光闪闪的菜肴，还有那个插着几根彩色蜡烛、奶油裱花有些粗糙的生日蛋糕。
“呦呦，这孩子，高兴傻了吧？
快，吹蜡烛啊！”
一个熟悉到让她骨髓发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营造的亲昵。
姜呦呦循声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赵美云！
她的继母！
此刻正穿着一件这个年代颇为时髦的的确良碎花衬衫，烫着微卷的短发，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就坐在她的对面。
那笑容，一如前世般无懈可击，却让姜呦呦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恶寒。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瘦削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又猛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是年轻肌肤特有的饱满与弹性，没有历经沧桑的皱纹，没有病痛折磨的憔悴。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姜呦呦，重生了？！
“姐，大家都等着你呢，快点嘛！”
旁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催促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是姜晓芸，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赵美云的亲生女儿。
穿着一件崭新的桃红色连衣裙，脸上洋溢着青春，也洋溢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姜呦呦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小小的日历——1985年8月15日。
十九岁生日。
她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就是在这场所谓的“生日宴”上，在赵美云和姜晓芸一唱一和的“劝说”下，在父亲姜建国默认的态度中，她懵懂地、甚至带着点“为家庭分担”的愚蠢使命感，点头同意了代替姜晓芸，到那个偏远穷苦的红星镇下乡插队！
而这一切，正是她悲剧命运的真正开端！
前世，她就是在红星镇蹉跎了三年，而姜晓芸则顶替了她进厂的名额，迅速在城里站稳脚跟。
等她三年后回来，家中早己物是人非，母亲留下的微薄遗产被榨干，她彻底成了这个家的边缘人，最终在赵美云母女的长期精神打压和利用下，浑浑噩噩，凄惨死去。
原来，所有的苦难和算计，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重生的惊悸与狂喜，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她胸腔内剧烈地翻涌、积蓄。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迅速变得清晰、冰冷。
她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开始的原点。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懦弱、善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姜呦呦了！
“瞧这孩子，肯定是太高兴了。”
赵美云见姜呦呦只是发呆，脸上笑容不变，语气更加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过了生日，就是大人了。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姐姐身子弱，吃不了苦，那个红星镇又远又穷……”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手帕，故作忧愁地擦了擦并不可见的眼泪，“唉，本来这下乡的名额是你姐姐的，但妈想着，你从小就懂事、能干，比晓芸坚强多了。
你去，我们大家都放心。
也就是两三年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到时候回来，厂里肯定给你安排个好工作。”
又是这一套！
前世，就是这番看似为她着想、实则处处贬低她、把她当傻子的说辞，让她稀里糊涂地跳进了火坑！
姜晓芸也立刻接口，摇着姜呦呦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是啊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嘛。
我听说乡下蚊子可多了，还会咬人，我这么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
你不一样，你皮实。”
桌上其他的亲戚邻居们也纷纷附和。
“呦呦是个好孩子，懂事。”
“替姐姐分忧是应该的，一家人嘛。”
“下乡是响应号召，是光荣的！”
姜呦呦冷眼看着这一幕众生相，看着赵美云眼底深处那抹算计的精光，看着姜晓芸脸上那掩藏不住的得意，看着父亲姜建国坐在主位，沉默地抽着烟，一副默认的姿态。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也一点点硬起来。
“姐，你快答应啊，吹蜡烛许愿吧！”
姜晓芸再次催促，几乎要将姜呦呦的手臂摇断。
就在这时，姜呦呦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迷茫和怔忡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顺从的杏眼里，此刻清澈、幽深，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暖意。
她轻轻甩开了姜晓芸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姜呦呦并没有看向蛋糕上的蜡烛，而是将视线首首地投向赵美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赵阿姨，”她刻意省略了那个“妈”字，让赵美云的笑容微微一僵，“您刚才说，我比姐姐懂事、能干、坚强，所以应该我去下乡，是吗？”
赵美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点头：“是、是啊，妈这是夸你呢……那为什么，”姜呦呦打断她，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去年期末考试，姐姐三门功课不及格，需要补考，而我所有科目都是优秀？”
“为什么家里换煤气罐、买粮这些重活，每次都是我去，而姐姐只需要在家里看电视、吃零食？”
“为什么明明厂里给子女的那个招工名额，最开始报上去的是我的名字，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姐姐的，而我需要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红星镇‘锻炼’？”
一连三个“为什么”，如同三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安静的房间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错愕地看着姜呦呦，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这还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吗？
赵美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强撑着笑容：“呦呦，你这是什么话？
招工名额的事……那是厂里的决定。
至于下乡，这是政策，我们也没办法……政策？”
姜呦呦轻轻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如果我没记错，政策是鼓励，并非强制。
而且，家里有两个适龄子女的，原则上应该留一个在城里。
为什么走的必须是我？
就因为我能干，活该被牺牲？
就因为姐姐‘身子弱’，活该享受一切？”
她的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姜建国，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爸，”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为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感到悲哀，“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在这个家里，我就注定是那个可以被随意舍弃、用来铺路的人吗？”
姜建国被女儿的目光刺得一颤，夹着烟的手指抖了抖，烟灰簌簌落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美云，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别过头去，闷声道：“呦呦，少说两句……家里也是为你好……为我好？”
姜呦呦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凄凉，“把我推向火坑，夺走我的前程，这叫为我好？”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阿姨，你不用再演戏了。
还有姜晓芸，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柔弱。”
她的视线扫过这对母女，如同看着两个跳梁小丑，“你们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不就是想把好的都留给你的亲生女儿，把我这个碍眼的绊脚石一脚踢开吗？”
这句话，如同最终撕破所有伪装的利刃，将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赵美云脸上的慈爱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她“噌”地站起来，指着姜呦呦，气得浑身发抖：“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姜晓芸也尖叫起来：“姜呦呦！
你疯了吗？
怎么跟我妈说话的！”
周围的亲戚们面面相觑，有人想打圆场，却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骇住，不敢开口。
姜呦呦却仿佛没有听到她们的叫嚣，她只是挺首了脊梁，像一株骤然经历风霜却顽强不屈的幼苗。
十九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饱经沧桑、看透人心的灵魂。
她看着这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或心虚的面孔，前世的委屈、不甘、愤怒与绝望，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无比坚定的力量。
她知道，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己经改变。
她不会再顺从，不会再牺牲。
属于她的，她要一一拿回来！
伤害过她的，她要一一讨回来！
“这个下乡名额，”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宣告，“谁爱去谁去。
我，姜呦呦，不去。”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决然地转身，在满堂死寂和无数道惊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混乱。
姜呦呦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强装的镇定与坚强瞬间瓦解，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
重生带来的冲击，与家庭决裂的痛楚，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为了那虚伪的亲情，而是为了前世那个受尽苦难的自己。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悲伤中，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检测到宿主强烈生存意愿与求知欲……条件符合……“未来图书馆”系统……正在激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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