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秦岳在修理厂干得有些心不在焉。
扳手好几次差点脱手,王师傅看了他几次,最终只是摇摇头,没再多问。
空气里机油的味道似乎更腻人了,重卡的轰鸣震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口袋里那铜兽像个烫手的山芋,更像个沉默的计时器,每一秒都在提醒他那个迫在眉睫的金钱深渊和老刀把子那边杳无音信的等待。
他几次摸出手机,又强迫自己塞回去。
那老狐狸说得对,这事,急不得,催不得。
第三天下午,就在他几乎要被日常的焦虑和等待磨掉所有耐心时,那个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明早五点,观音庙村东头,废砖窑。”
短信没头没尾,像一道冰冷的指令。
秦岳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血液流速加快。
他删掉短信,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拧着手里的螺丝,力道却稳了不少。
---观音庙村离召湾不算远,同样蜷缩在阴山脚下,村子比麻池镇更破败,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些老人守着旧屋和土地。
村里的真庙早就毁了,名字却留了下来。
凌晨西点,天还墨黑着,寒气刺骨。
秦岳开着皮卡,碾过村间坑洼不平的土路,车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划不开浓重的黑暗。
按照模糊的指示,他找到了村东头那个早己废弃的砖窑。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半塌的土堆和几段残破的砖砌烟囱基座,像巨兽死后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把车熄火,停在远处一个草垛后面,徒步靠近。
冷风吹过干枯的玉米秆,发出沙沙的声响,西周静得可怕。
砖窑的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火星忽明忽暗。
是老刀把子。
他裹着一件更破旧的军大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还算准时。”
老刀把子的声音比风更冷,“过来。”
秦岳走近,发现阴影里还有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瘦高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紧身夹克,头发用发胶抓得乱七八糟,嘴里叼着烟,眼神里带着一种故作老练的浮躁和打量。
他斜倚在残壁上,歪着头看秦岳,嘴角似笑非笑。
“这谁?”
秦岳看向老刀把子,眉头微皱。
“黑皮。”
老刀把子简单介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手底下有点力气,胆子也‘肥’。”
他特意加重了“肥”字,似乎别有意味。
黑皮吐了个烟圈,冲秦岳抬抬下巴:“岳哥是吧?
刀爷说了,有个好活儿。
带兄弟一个呗?”
他说话带着本地口音,流里流气。
秦岳没接话,目光再次转向老刀把子。
他不喜欢这个人,这种不稳定因素在部队里是最要命的。
老刀把子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嘶哑地说:“那地方不是旅游景点,一个人弄不了。
黑皮懂点爆破,以前矿上干过。”
爆破?
秦岳的心沉了一下。
这动静可就大了。
“刀爷,这……怕了?”
黑皮嗤笑一声,“怕就别玩啊,回家奶孩子去。”
老刀把子抬手止住了黑皮的话,昏暗中他的眼睛盯着秦岳:“后生,找你是因为你看着稳当,像個有谱的。
但这活儿,光稳当不够,得出力,还得有点‘邪’劲。
黑皮有他的用处。
干不干,现在给句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前期踩点的家伙事我备,真找到东西,出手的路子我也有。
得了钱,按出力分。”
秦岳沉默着。
寒风刮过砖窑的破洞,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母亲的脸,医院的账单,修理厂油腻的地面,还有那个黑黢黢的、可能藏着“金疙瘩”的洞口,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
他看了一眼黑皮,那家伙正不耐烦地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土块。
“干。”
秦岳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坚定。
“行。”
老刀把子似乎并不意外,“黑皮,让你弄的东西呢?”
黑皮嘿嘿一笑,从身后阴影里拖出个脏兮兮的帆布包,拉开拉链。
里面是几节老旧的电池、一卷电线、几根看起来土制雷管一样的东西,还有两把工兵铲,铲头都磨亮了。
“放心吧刀爷,矿上搞出来的,好使!”
黑皮炫耀似的拍了拍。
老刀把子检查了一下,点点头:“家伙先放我这。
今天就是碰个头,认认人。
具体什么时候动,怎么动,等我消息。
都机灵点,最近风不对。”
“有啥不对的?”
黑皮满不在乎地问。
“让你机灵点就机灵点!”
老刀把子突然低吼了一声,像被触怒的老狼,把黑皮吓了一跳,“少打听,多看,多听!
尤其是你,黑皮,管住你那张嘴!
要是因为你这破嘴出了事……”他没说下去,但威胁的意思明明白白。
黑皮悻悻地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
老刀把子又看向秦岳:“你也是。
就当没这回事,该干嘛干嘛。”
“知道。”
秦岳点头。
“散了。”
老刀把子挥挥手,重新蜷缩回阴影里,猩红的烟头再次亮起,不再看他们。
黑皮冲秦岳撇撇嘴,似乎觉得他无趣,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先走了。
秦岳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重的黑暗,转身离开。
脚下的冻土硬邦邦的,每踩一步都发出轻微的脆响。
东方天际,勉强透出一丝灰白。
但秦岳感觉,前路似乎比来时更加黑暗。
那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那个急躁冒进的同伴,还有老刀把子口中“不对的风”,都像无形的石头,压在了那原本就沉重无比的铜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