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暴雨夜的冲突,将九年的压抑、辛酸和尊严扫地浓缩爆发,让读者与志远一同感受那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猪油,窗外天色晦暗,暴雨将至未至。
志远推开门,带着一身从地铁里挤出来的汗味和加班十六个小时后的疲惫,把自己扔进了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
九年了。
这个家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浸透了他九年来的血汗。
墙上挂着廉价的风景画,沙发是陈碧苏当年看中的款式,如今早己塌陷变形,如同他对婚姻的期待。
他闭上眼,想喘口气。
“哟,大忙人还知道回来?”
冰冷又尖锐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剪破了他短暂的宁静。
陈碧苏穿着睡衣,双手抱胸靠在卧室门框上,脸上敷着一层惨白的面膜,只露出一双写满挑剔和不耐烦的眼睛。
志远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喉咙里滚出一个“嗯”字。
他太累了,累到连争吵的欲望都没有。
“嗯什么嗯?”
陈碧苏几步走到他面前,面膜也遮不住她话语里的刻薄,“看看几点了?
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是吧?
人家王姐的老公,天天准时下班回家做饭,上个月还带她去了趟新马泰!
你呢?
除了会往这一瘫,你还会干什么?”
熟悉的指控,像背景音乐一样在他耳边循环了九年。
他曾经试图解释,加班是为了那个能升职加薪的项目,是为了早点换掉这辆破车,是为了她嘴里总念叨的“别人的生活”。
但后来他明白了,她不需要解释,她只需要一个情绪的垃圾桶。
“我今天……有点累。”
志远的声音干涩沙哑。
“累?
谁不累?”
陈碧苏一把扯下面膜,露出那张因为长期抱怨而显得有些刻薄的脸,“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管孩子(她与前夫的儿子),我累跟谁说去?
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当初追我的那个开公司的,现在人家资产都上千万了!
我跟着你,得到了什么?
啊?”
志远的指尖微微一颤。
那个“开公司的”,是她永恒的比较对象,是她用来衡量他失败人生的标尺。
他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楼上漏水而泛黄的污渍,像极了他的人生。
九年前,她二婚带着孩子,他一腔热血地以为能用真心捂热一颗心,给她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他拼命工作,工资卡上交,对自己抠门到一件衬衫穿三年,只为了她能买个好点的包,孩子能上个好点的辅导班。
可结果呢?
他换来的是无休止的攀比和抱怨。
是他做的饭菜咸了淡了,是他买的车子不够档次,是他这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让她在姐妹面前抬不起头的“穷酸气”。
甚至,当他小心翼翼提出想和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时,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生?
拿什么生?
一个都养得这么费劲,再生一个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吗?
你看看你那点出息!”
那一刻,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跟着是轰隆隆的闷雷。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陈碧苏还在喋喋不休,从他不求上进数落到他不懂浪漫,最后,她似乎是说累了,用一句她自以为的总结陈词为他定罪:“我最好的青春都浪费在你身上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青春……”志远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让陈碧苏莫名心悸的平静。
他走进卧室,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闪电的光,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
不是一个行李箱,只是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他往里面放了几件换洗内衣,抽屉里那本磨破了边的专业技术书,还有钱包里那张仅有的、属于他一个人的银行卡。
“你干什么?”
陈碧苏跟到卧室门口,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学人家离家出走?
我告诉你张志远,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
志远拉上背包拉链,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他转过身,看向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九年的女人,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过后,近乎残忍的清明。
“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今晚下雨了这个事实,“陈碧苏,我们离婚吧。”
陈碧苏愣住了。
“房子,存款,车,都留给你。”
志远继续说道,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净身出户。”
“你……你说什么?”
陈碧苏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一股被羞辱的怒火涌了上来,“张志远你吓唬谁呢?
离了我,你出去睡天桥吗?
就你那点本事……”志远没有再听她后面的话。
他背着那个轻飘飘的背包,走到玄关,从钥匙串上,仔细地、认真地,解下了那把熟悉的家门钥匙。
“当啷。”
钥匙被轻轻放在冰冷的瓷砖台面上。
那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句号,沉重地落在了他九年的青春、奋斗和真心之上。
他拉开家门,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瞬间扑了进来。
“张志远!”
陈碧苏在他身后尖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志远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
“九年了,”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地砸在陈碧苏的心上,“我用九年时间,买了一个教训。
现在,课程结束,我该毕业了。”
说完,他一步踏出,融入了门外的疾风骤雨之中。
厚重的防盗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个他经营了九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他的“家”,也隔绝了他所有的过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关门的震动亮起,又很快熄灭。
门外,是漆黑冰冷的雨夜,和一个看不清的未来。
门内,是他毫不犹豫舍弃的、沉甸甸的过去。
志远走在瓢泼大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反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心脏最深处,破土而出。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和自由气息的空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步向前,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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