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碎屏未时高中的放学铃声，是那种老旧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尖锐电铃。
它不像宣告自由，更像一声疲惫的叹息，抽掉了禁锢着青春躁动的水缸底塞。
刹那间，寂静的校园轰然作响。
脚步声、谈笑声、拉链声、书本塞进书包的闷响……各种声音混杂交织，如同潮水般从每一间教室里涌出，挤满了走廊，然后顺着楼梯奔腾而下，涌向校门，涌向西面八方。
在这喧嚣鼎沸的人潮中，教学大楼西侧的消防楼梯，却像一条被遗忘的幽静血管。
这里灯光略显昏暗，墙壁是斑驳的旧绿色，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灰尘气息。
与主楼梯的摩肩接踵相比，这里只有零星几个贪图清静或急着赶路的学生身影。
温知礼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步跨两阶，动作迅捷而流畅，白色的发丝在急促动作带起的风中微微扬起，拂过他光洁的额头。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紧身T恤，外面套着那件标志性的深蓝色外套，右裤腿上的飘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此刻，他俊美的脸上如同覆着一层薄冰，嘴唇紧抿，那双淡蓝色的瞳孔里凝结着化不开的焦灼。
他的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听筒里，传来叶羽压低的、带着明显哭腔和颤抖的急促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神经上：“礼哥！
不好了！
出事了！
周烬哥和江迟哥在旧校区后巷被三班的人堵了！
他们人好多……黑压压的一片……周烬哥己经冲上去了！
我、我躲在拐角的垃圾箱后面……他们好像要动手了！”
温知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冰层之下仿佛有岩浆在涌动。
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怒火与担忧压了下去，声音极力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平稳，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位置发我。
躲好，千万别出来。
我马上到。”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像绷紧的弦，牢牢系在电话那头兄弟的安危和前方通往旧校区的捷径上。
周遭的一切——昏暗的光线、斑驳的墙壁、甚至自己的脚步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就在楼梯拐角，光影交错的地方，一道散漫的身影正慢悠悠地往上走。
陆昭野单肩随意地挎着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书包，带子松松垮垮，仿佛随时会滑落。
他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屏幕上闪烁的光映在他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上。
他那头炽红色的头发，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些许张扬，显得有些黯淡。
他正准备去天台，抽根烟，吹吹风，打发掉这放学后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对他而言，每一天都像是重复的无趣剧本，亟待一点新鲜的刺激。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在相对安静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
温知礼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陆昭野的肩膀。
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
温知礼只觉得手臂一麻，握着的手机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惊的弧线，然后“咔”的一声脆响，屏幕朝下，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
陆昭野被撞得向后倒退半步，后背差点撞上栏杆。
他皱了下眉，一股被打扰的不悦刚升起，还没来得及化为言语，那个撞了他的人却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风一般地冲下几级台阶，急切地弯腰去捡那只手机。
温知礼迅速抄起手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指尖触碰到屏幕上那蛛网般蔓延的裂痕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万幸，屏幕还亮着，叶羽带着哭音的焦急呼唤隐约传出，虽然夹杂了一丝电流杂音，但清晰可辨：“礼哥？
你那边怎么了？
你没事吧？！
你说话呀！”
确认通讯未断，温知礼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像两把刚刚淬炼过的冰刃，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虑，首首刺向楼梯上方那个肇事者。
当他看清那张带着几分错愕、随即迅速被玩味和挑衅所取代的熟悉面孔时，牙缝里挤出的质问仿佛带着冰碴：“陆昭野，你走路不带眼睛？”
陆昭野这时也完全看清了他。
哦，是（1）班那个白头发的，温知礼。
那个传说中F4的头儿，整天冷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他以前远远瞥见过几次，觉得这人像个精致又无趣的冰雕。
可现在，近距离看着对方脸上那副罕见的、几乎要压不住的焦灼神情，那双淡蓝色眼睛里燃烧的怒火，以及紧握着裂屏手机、指节发白的手……陆昭野觉得，这东西好像活过来了，有点意思。
他挑了挑眉，非但没被对方的怒气吓到，反而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从温知礼紧握着的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缓缓移到对方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定格在那张强忍怒意的脸上。
“嗬，这么急？”
陆昭野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明显挑衅和探究意味的坏笑，声音懒洋洋的，却像针一样扎人，“是你那群……跟班儿出事了？”
“跟班儿”这三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温知礼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神经。
他眼底努力维持的冰层瞬间迸裂，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戾气。
F4对他而言，是兄弟，是家人，是比他自身重要得多的存在，绝不是什么轻佻的“跟班儿”！
“滚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冰冷刺骨。
他懒得再跟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浪费口舌，侧身就要从陆昭野和楼梯扶手之间那狭窄的空隙挤过去。
时间刻不容缓，多耽搁一秒，后巷的兄弟就可能多一分危险。
陆昭野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打破无聊生活的、绝佳的新玩具。
对方越是焦急，越是愤怒，他就越是觉得有趣。
他故意往旁边轻巧地挪了一步，再次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温知礼的去路。
他晃了晃自己那只毫发无伤、屏幕光洁如新的手机，笑容恶劣得毫不掩饰：“喂，屏碎了，不赔了？”
他根本不在乎一个手机屏幕，他在乎的是看对方失控的样子。
温知礼的脚步顿住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正对着陆昭野。
楼梯间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而显得更加逼仄，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他那双淡蓝色的瞳孔急剧收缩，像盯上了不死不休的猎物，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焦躁。
他一字一顿地低声警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陆昭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底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光芒。
对，就是这样，撕掉那层冷冰冰的、无趣的伪装，露出底下真实的獠牙和利爪，这才够味，这才配得上让他陆昭野浪费时间。
就在这时，温知礼那只裂了屏的手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变了调的、惊恐的男性惊呼声（可能是周烬或江迟的），紧接着是叶羽带着哭音的、尖锐的尖叫，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礼哥！
江迟哥他……他们动了刀子！
流血了！
好多血……”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像是手机被慌忙捂住，或是发生了更糟、更无法言说的情况。
这断断续续、充满惊恐的声音，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温知礼紧绷的神经。
他瞳孔骤然紧缩成一点，脑海里可能瞬间闪过了江迟沉默染血的样子，周烬勉力支撑的身影，还有叶羽恐惧的哭泣……最后一丝理智和耐心彻底蒸发。
他不再看陆昭野，仿佛眼前这个红发少年只是一团碍事的、没有生命的障碍物。
肩膀猛地发力，腰腿瞬间绷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狠劲，朝着陆昭野与楼梯扶手之间那狭小的空隙硬撞过去！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只为突破而生的力量。
这一下毫无预兆，又快又急，完全超出了寻常学生冲突的范畴。
陆昭野虽然早有防备，预判对方会强行通过，也没料到温知礼会用这种近乎搏命般的蛮横方式。
他被撞得结结实实，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肩胛骨重重磕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阵钝痛立刻从后背蔓延开。
而温知礼，借着这一撞的反作用力，身形只是微微一滞，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被他撞到墙上的人，也没有丝毫停顿，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眼中只剩下猎物的雪豹，朝着楼下狂奔而去。
白色的发丝在急促的气流中激烈地扬起，深蓝色的外套下摆猎猎作响，那决绝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楼梯间里，瞬间只剩下陆昭野一个人。
空气里还残留着剧烈奔跑带起的微弱气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温知礼身上清冽的气息，像是某种冷调香水的后调，又或许只是洗衣液的味道。
肩胛骨磕在粗糙墙面上的钝痛感，此刻才清晰地、一波波地传来。
陆昭野没急着动，只是微微偏过头，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的软肉，带来一丝细微的、类似铁锈的腥甜感——不知是错觉，还是刚才撞击的瞬间不小心咬到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关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刚才被撞的左肩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肌肉因瞬间的猛烈冲击而产生的细微痉挛。
然而，与这生理上的不适感截然相反的，是他脸上控制不住浮现的情绪。
他的嘴角先是抑制不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一点点扩大，最终形成一个极其兴奋、甚至带着几分狰狞和满足的坏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恼怒，只有一种发现了新奇玩具般的灼热光芒，在他深红色的瞳孔深处烈烈燃烧起来，仿佛点燃了两簇鬼火。
“呵……”一声低笑从他喉咙深处逸出，带着气音，在突然变得寂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那一瞬间的短暂接触，电光火石间传递过来的信息，远超过往任何一次远远的、隔空的对峙或打量——温知礼布料下紧绷的、蕴藏着惊人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那股不顾一切、甚至带着点自毁倾向也要冲破阻碍的狠劲，以及擦身而过时，对方那双淡蓝色瞳孔里一闪而逝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灼与戾气……这些都像最烈的酒，呛得他喉咙发紧，血液却在血管里加速奔流，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这颗“冰雕”，内里原来是座活火山。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维持着倚靠墙面的姿势，目光却牢牢锁死温知礼消失的那个楼梯转角，仿佛能穿透冰冷的墙壁，看到那个白色身影决绝远去的每一步。
他对着空荡荡的、仿佛还回荡着对方脚步声的楼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带着一种慵懒却不容置疑的笃定，缓缓吐出：“跑得……倒挺快。”
他顿了顿，舌尖似乎回味般地舔过牙齿，像是在品味“温知礼”这三个字带来的微妙触感，然后才继续道，声音里裹挟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寒意：“温知礼，你给老子等着。”
最后一句，他几乎将声音压成了气声，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带着一种粘稠而危险的亲密感：“下次，可不止是撞一下……这么简单了。”
话音落下，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轻轻回荡，然后消散。
他这才彻底放松了倚靠的力道，站首了身体。
最后瞥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气息的楼道，他随手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兴奋、狠戾和势在必得都只是幻觉。
只有他眼底深处那簇未曾熄灭的、名为“兴趣”的火苗，幽幽地燃烧着，昭示着这一切，远未结束，只是一个缠绕而生的开端。
他转过身，重新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原本的目的地——天台走去。
只是那步伐，比起之前的散漫，似乎悄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和目的性，像是终于为这无聊的时光，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值得全力以赴的新乐子。
而楼梯下方，遥远的某个地方，一场混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命运的齿轮，也因这一次看似偶然的碰撞，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开始了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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