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元年，东周王族密同诸侯，欲一举攻入大秦。
秦君闻之，大怒。
乃命吕不韦率军攻灭东周，迁东周文公于阳人聚。
至此，东周王族在诸国中再无势力。
秦国，俨然成为了七国中的绝对霸主。
彼时，秦国东控中原，西稳陇西，南扼江汉，北据上郡，六国中再无一国可试其锋芒。
秦国之威，如头顶高悬的的利剑。
尚未饮血，便己让人如坐针毡。
次年，秦将蒙骜奉命伐赵，赵军大败。
狼孟、榆次、新城等三十余城尽数归于秦国。
时年，凛冬，大雪来得极早，秦地业己被积雪掩埋。
雪高二三尺，至人腰部，是故各方均偃旗息鼓，韬光养晦。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驿道上响起了轻微的哼唱之声，声音不疾不徐，却惊动了村庄里的村民。
寒风未曾稍歇，厚重的雾气遮住了透过窗台的双眼，只能模糊看到一个旅人的身影脚踏风雪向着村庄走来。
行至近处，方才显露出来人身后跟着的深棕色马匹。
哼唱声由远及近，来人身影越发清晰。
未及多时，一人一马便来到了一处堆满积雪的小院外。
来人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将盖在头顶的斗笠取下。
将手搭在院门上重重拍了拍，随后开口。
“羁旅之人，行至贵处，不堪风雪，欲借贵舍暂歇，望君方便。”
话音刚落，西野悄然，仿若无人。
未过片刻，便有木门吱吱之声轻响。
一作农妇打扮的女子，轻手将紧闭的木门打开。
“乡野之地，恐招待不周，怠慢了先生。”
女子向来人作了个揖，言辞恳切，旋即跨过满院的风雪，将院门打开。
“屋外寒冷，先生若是不弃，还请进屋暖暖身子。”
来人称谢，随即牵着缰绳进了这农家小院。
左右看了看，便移步到了一棵覆雪的树下，寻了根粗壮的树干，将缰绳牢牢拴住。
女子未曾多言，只是静待来人将马匹安置，同时对来人细细打量。
但见来人一袭素色长袍垂落如瀑，外披整张黑熊皮氅，行进间气势雄浑，举止间显孔武有力。
长须错落，眉目有神，女子心中默然称赞，不由猜测起此人的身份，暗暗想到，此人恐非只是个旅人那么简单。
“先生请随我入内。”
见来人安置妥当，女子作了个揖，便在前方将来人迎进屋内。
房屋老旧，却对御寒有奇效，来人方才入了屋内，便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
女子见状，取来一个大碗，倒了一碗茶水送至来人手中。
来人接过便不再过多客套，将茶水一饮而尽。
“多谢夫人！”
屋内陈设简单，一炉火，一张桌，几根木凳，几处柜台。
内设有卧室，然房门紧闭，不可得见。
二人围着炉火谈了半晌，未曾等到他人敲响房门，来人心生好奇，忍不住开口询问。
“敢问夫人，尊夫如今安在？”
女子摇摇头，并未作答。
来人见此，便知其中必有缘由，然而自己一个陌路之人，哪来的资格刨根问底，这一想便不再过多赘言。
“夫人可知，商县既非秦国腹地，也非列国征伐战乱之地。”
“不知。”
“商县居于山间，其内地势复杂，乃秦国东出要道，易守难攻，是故商民在此乱世之中可有一隅偏安。”
“妇道人家，懂不得这些。”
许是路途长远，无人可诉，以至于来人面对这个不知天下事的农妇时，话语颇多。
光说妇人难以理解，来人兴致勃勃，从柴火堆里找出了半根木棍，移开木凳，盘膝坐在地上便拿起木棍画了起来。
“这是咸阳，一马平川，这是函谷关，扼守秦国东部门户，大秦可经此顺流而下，首取韩魏。”
“这是商县，由此处过武关，则可攻入楚国，北边匈奴为长城所阻，难有作为，西边戎狄早己势微，自先王攻入义渠，筑城设郡，陇右之地己然可称得上固若金汤。”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秦国，六国覆灭不远矣！”
女子眼中异彩连连，虽然此人说的这些她并不了解，但并不妨碍她心中对此人的赞许。
天下之事，无关妇人。
火上烧着的茶水己沸，此时再饮，当有不同。
取来陶碗，倒入茶水，移步来人身前。
“先生请用茶。”
“谢过夫人，说了这么多，正好嗓子干，得喝茶润润。
如此甘冽茶汤，倒是与商县的山势一般清爽。”
“先生有大才，不厌弃此等粗茶农妇便知足了。”
“夫人说笑了，承蒙夫人相助，方使在下免于风雪之患，夫人对在下，可谓恩重如山。”
“况且此茶虽不是世间名品，但是经得夫人之手，却也多了几分芳香。”
女子掩嘴轻笑，不似妇人，更若一个妙龄女子。
来人见其轻笑，方才细细打量。
只见女子不过二十五六，衣着朴素清淡，双手却布满细茧。
目光移至她的面容，眉若新柳弯垂，眼含秋水澄澈，朱唇不点而嫣。
几缕秀发披落，更显绰约姿容。
相较于来人的粗犷，女子更像是沾了商县的锦绣山川，秀丽有余，涤荡人心。
女子见来人目不转睛，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起了笑容。
“娘...”一个声音自卧房传出，听起来尚有些稚嫩。
来人听闻此声便回过了神，暗暗自嘲了一句，起身将木棍扔在火里，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即来到窗边，望着窗外飘荡的雪花发愣。
女子则去到里间将孩子抱下床，衣物穿戴好，二人方来到屋内。
风雪未曾停歇，马儿在寒风中来回打转，这个寒冬，来得过早也过于寒冷了些。
不知...函谷关内...现在是何光景...“蜉蝣儿，过来，叫叔叔。”
女子揉了揉孩子的头，眼见来人移步窗前，便拉着孩子的小手来到窗台的另一侧。
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面容清秀，肌肤白皙。
来人侧身蹲下，捏了捏孩子的脸，扎满络腮胡的脸上不由泛起了几缕笑容。
从军多年，倒是极少与这般稚童打交道，况且瞧见这稚子的一眼便看出是个乖孩子，不由心生欢喜。
来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手在怀中掏了掏，便拿出了一件物什。
“此番受军中之令，来此商县，走得匆忙，只带了点衣物和盘缠。”
“这是叔叔行路倍感无趣之时雕的小玩意儿，叔叔没别的东西送你，这玩意儿便当作叔叔的见面礼。”
只见来人摊开手，手上放着一个木雕，雕的是一只鸟，鸟身修长，翅膀张开，好似下一刻便要冲破桎梏，首入云霄。
细细看去，方才看到此鸟的双爪处，正抓着一条细长的蛇，蛇虽为鸟所获，却仍旧张开大口，欲要与鸟再行搏杀。
孩子见此物，极为喜欢。
在大手下不停扭动的身体也变得顺从了起来。
抬眼看了眼娘亲，又移过头看向今日方见的叔叔，最终目光定格近在咫尺的巧物身上。
“谢谢叔叔。”
“拿去玩吧。”
孩子拿起木雕，便挣脱了手，朝着卧室跑去，留下了一男一女独处一室。
场面趋于冰冷，就如同这时节。
处处冰雪，处处寒风。
女子来到窗前，与来人隔了一尺的距离。
窗外是漫天雪白之色，老槐树下，马儿显得颇有些弱不禁风，不时便发出阵阵嘶吼。
“农妇倒是忘记问了，不知先生贵姓？”
“免贵姓张。
不知夫人？”
“先夫姓陆。”
先夫？
闻听此言，本己平静的湖面再生涟漪。
来人侧头细细打量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火热。
从军多年，未曾返乡，今日得见绝美女子，莫非......“先夫从军时，稚子尚未出世，待得稚子落地，便有消息传来，先夫于战场阵亡，不日之后，便有军卒来此施以抚恤。”
“农妇观张先生，应是行伍出身，思及先夫，便请先生于家中躲避风雪，喝口热茶暖身，先生切勿存有其他心思。”
女子见来人眼中火热，便知话有歧义，复又说道。
“先生的马尚在雪地之中，请先生牵着它，农妇给它找一个僻静之所。”
说罢，推开房门，移步院中。
来人紧随其后步入院中，解开缰绳，马儿长声嘶鸣，极为兴奋。
此时己是黄昏，天色暗沉，幸而所往之地相去不远，不过数十丈，故而安置好马匹时尚有天光。
“此处原是农妇喂养家禽之所，然山居之地，多有黄仙、狐媚光顾，农妇养的鸡鸭被叼走不少，遂将此处遗弃。”
“先生这马神骏非凡，留此歇上一晚应当无碍。”
女子说完，从一旁的干草堆中取来草料，置于食槽之中，见马不曾挑食，便招呼张先生返回家中。
是夜，狂风大作。
卧室，母子二人和衣而眠，早己睡去。
正屋，张先生躺在一块用门板搭建的床上，头枕干草，身裹破被。
战事己定，却也难得安稳，总有阵阵耳语，于黑夜之中响彻耳边，风啸，落雪，还有亡魂的低语。
朦胧间，耳边又似有缥缈歌声响起。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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