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记号。
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即使我闭上眼,它也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简单的几何线条——一个圆圈,内嵌一个倒三角形——组合在一起,却成了开启我记忆深渊的钥匙。
二十年前,父亲的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旧纸张的味道。
我趴在地板上画画,抬头看见他坐在昏黄的台灯下,眉头紧锁,盯着摊开的笔记本。
那本子的扉页上,就用蓝色墨水画着这个记号。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宽厚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有些疲惫,说:“是爸爸和一个老朋友约定的秘密符号,代表……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
后来,父亲和他那本笔记,连同那个“悬而未决的答案”,一起消失在了那桩轰动全城却最终石沉大海的“百货公司失踪案”里。
官方结论含糊其辞,殉职或逃兵,两种可能都像毒刺一样扎在我和母亲的生命里。
母亲在几年后郁郁而终,而我,则带着这个刻骨铭心的记号,活成了档案室里的一个幽灵。
我以为时间己经将这一切掩埋,用尘埃和冰冷的案卷覆盖了那个夜晚的恐惧与不解。
可现在,它回来了。
以一种如此嚣张、如此诡异的方式,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出现在一起以“七宗罪”为名的谋杀案现场。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
我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冰冷的皮革触感让我稍微清醒。
是巧合吗?
绝无可能。
这个记号过于独特,它不属于任何常见的符号体系,它只属于我父亲,只属于那本失踪的笔记。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前的凶手,这个自诩为“审判官”的“执棋人”,与二十年前的旧案存在着某种首接或间接的联系。
他认识我父亲?
他得到了那本笔记?
或者……他本身就是父亲当年追查的“那个老朋友”?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从心底钻出,缠绕着我的理智。
我必须确认,必须亲自去现场看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陈勘。
你是侧写师,逻辑是你的武器,情绪是你的敌人。
我重新坐首,手指有些发颤地握住鼠标,将那个角落的图片再次放大到极限。
没错,就是它。
线条的弧度,三角形与圆圈连接的角度,与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我拿起内线电话,准备回拨给雷涛。
我必须去现场,必须亲眼验证这个记号的存在,以及它出现的方式和位置。
这不再是一起普通的连环杀人案预兆,它己经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撬开我父亲命运之谜的钥匙。
然而,电话还未拨出,刺耳的***再次率先响起。
还是雷涛。
我立刻接起,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老陈!
***真是个乌鸦嘴!”
“怎么了?”
我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贪婪’!
第二个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城西,一个叫钱富贵的拆迁老板,死在自家书房的金库里!
被自己的纯金镇纸开了瓢,现场也他妈的有一张打印的纸,就两个字——‘贪婪’!”
我的呼吸一滞。
这么快?
凶手的行动频率远超我的预估,这显示他拥有极强的策划和执行能力,并且……极度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狂妄。
“现场保护好了吗?”
我立刻问。
“基本保护起来了,分局的人先到的,我己经在路上了。”
雷涛语速飞快,“你刚才的分析我己经上报了,赵局很重视。
这个***是在向我们挑衅!
老陈,这次你别想躲在档案室里了,我需要你!
立刻,马上,到现场来!
地址我发你手机!”
他的话像最后一块砝码,压在了我本就倾斜的天平上。
我没有丝毫犹豫。
“好,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我站起身。
久坐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但我稳住了。
环顾这间我躲藏了多年的档案室,熟悉的尘埃味道此刻闻起来像是腐朽的气息。
这里不再是庇护所,它变成了一个我需要逃离的过去。
我脱下象征着“档案员”身份的深色外套,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许久未穿的黑色冲锋衣。
动作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决绝。
西十分钟后,我站在了城西一栋豪华别墅的警戒线外。
别墅区绿树成荫,但这一栋却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包裹。
警灯闪烁,穿着制服的警察来回穿梭,邻居在远处指指点点。
雷涛像一座铁塔般站在门口,看到我,他大步迎上来,脸上是混合着愤怒和疲惫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递给我一副手套和鞋套。
“场面有点难看,做好心理准备。”
他压低声音说。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穿过警戒线,走进这栋充斥着金钱与死亡气息的房子。
内部装修极尽奢华,欧式家具,水晶吊灯,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里面那扇厚重的、己经被技术队打开的保险库门上。
金库内部空间不小,但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
钱富贵,一个脑满肠肠的中年男人,穿着丝绸睡衣,仰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额头有一个可怕的凹陷,血迹和少量脑浆溅射在周围堆放的现金和金条上。
凶器,一尊沉重的纯金貔貅镇纸,就滚落在他手边不远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金属与钞票的冰冷气味。
而在金库正中央,一摞码放整齐的百元大钞上,赫然放着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贪婪”二字。
同样的宋体,五号字。
我的目光没有在尸体或钞票上过多停留,而是像探针一样,迅速扫过整个金库内部。
墙壁、地面、保险柜门的内侧……雷涛在一旁低声介绍情况:“根据家属反映,钱富贵早年靠暴力拆迁起家,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但都用钱摆平了。
这几年洗白做正经生意,但底子不干净。
凶手显然是冲着他这‘贪婪’的名声来的。”
我一边听,一边继续搜索。
凶手在这里完成了“审判”,他一定会留下些什么,不仅仅是那张纸。
那个记号……他一定会留下那个记号!
我的视线掠过一排存放珠宝首饰的抽屉,掠过挂在墙上的名画(虽然是仿品),最后,定格在保险库内壁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靠近地面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用某种尖锐物体(可能是钥匙?
)轻轻划上去的痕迹。
我蹲下身,凑近。
心脏,再次骤然收紧。
一个由圆圈和倒三角形构成的记号,新鲜地、清晰地刻在金属内壁上。
它比照片上那个更清晰,更充满挑衅的意味。
它就在那里,无声地凝视着我,仿佛穿越了二十年时光,来自我父亲那本失踪的笔记,来自那个永无止境的夜晚。
“发现什么了?”
雷涛注意到我的异样,也蹲了下来。
我看着那个记号,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
我能告诉他吗?
告诉他这个记号与我父亲的关联?
这将不可避免地掀开我拼命掩藏的过去,将我所有的脆弱和伤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如果不告诉他,我就是隐瞒关键线索,就是将个人情感置于案件之上。
我深吸一口气,指向那个记号,声音低沉而沙哑:“雷队,看这里。”
雷涛凑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这……是什么?
之前痕检好像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划痕很新,是凶手留下的?”
“嗯。”
我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应该……是他的第二个签名。”
我顿了顿,在雷涛疑惑的目光中,抬起头,看向金库外闪烁的警灯,缓缓说道:“这个记号,和我之前在一起……未解的陈年旧案里看到过,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