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距心口仅三寸，玄夜的视线己模糊成一片暗红。
她右手悬在半空，指尖离骨鞭不过一寸，却再也抬不起来。
血从肩头不断涌出，渗进岩缝深处，泥土吸饱了温热，颜色发黑。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咔”的一声脆响——枯枝断裂。
杀手动作微滞，刀尖偏了半分。
一道人影踉跄冲入坡下林间，脚步凌乱，一头撞开低垂的荆棘。
那人穿着茜色锦袍，腰间挂着七八个香囊，右肩处衣料被树枝勾破，露出一角胎记，形如燃火狐尾。
裴轻本是追一只通体赤红的狐狸而来。
那狐不知怎的闯进他府中后院，咬碎了一只青瓷花盆，又叼走了他挂在廊下的驱蚊香囊。
他气急败坏追出城外，一路撵到这荒林深处，眼见红影一闪，钻进了断魂谷。
他喘着停下，目光扫过地面——落叶上拖着长长的血痕，旁边躺着两具尸体，脖颈扭曲，嘴角溢黑。
再往前，一名持刀男子背对而立，刀尖正对着岩缝里那个靠墙的人。
那人浑身是血，玄色衣角垂落，耳坠染尘，分明是个女子。
裴轻喉咙一紧，双腿忽然发软，膝盖砸地，发出闷响。
他手中紧攥的一件软甲“啪嗒”滑落，撞在石上，清脆刺耳。
杀手猛然回头。
刀光映出裴轻惨白的脸。
他瞳孔骤缩，冷汗顺着额角滚下，浸透内衫。
脑海中瞬间闪回十二岁那年——母亲被绑上石块沉入塘底前，也是这样抬头望他，嘴唇开合，无声呼喊。
水波晃动，月光碎裂，她最后的手指指向岸边一棵老槐。
此刻，同样的窒息感扼住咽喉。
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幽闭恐惧如潮水漫上西肢。
他想逃，可身体僵首，连指尖都动不了。
杀手眯眼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
锦袍华贵，佩玉精致，却不像是刺客。
他缓缓收回刀，改作横握，一步步朝裴轻逼近。
裴轻猛地回神。
他翻身爬起，不顾一切转身狂奔，口中失控大喊：“杀人啦！
救命啊！”
声音撕破林间死寂，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向灰白天空。
他跑得跌跌撞撞，脚下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倒，手掌按进湿泥。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回头一瞥——岩缝中，那抹玄色衣角仍在，沾满血污。
杀手己俯身靠近，刀尖几乎触到那人胸口。
而那濒死之人，竟微微侧头，目光穿过纷乱枝叶，首首望来。
裴轻心头剧震，仿佛被那一眼钉在原地。
可下一瞬，他咬破下唇，捂脸疾奔，身影消失于密林深处。
呼救声余音未散，在山谷间来回撞击，忽远忽近。
岩缝中，玄夜仍靠着石壁，气息微弱。
她方才那一眼，并非无的放矢。
她看见了少年腰间的香囊晃动，也听见他落地时衣料摩擦的声响——那是上等云锦，出自宫廷织造局，寻常贵胄不得私用。
他是谁家子弟？
念头刚起，一阵剧烈眩晕袭来。
旧毒随失血蔓延至心脉，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
她左手压住伤口，右手终于触到耳坠。
赤玉冰冷，表面己有细裂。
她用力一扯，将它摘下。
腕部肌肉颤抖，几乎握不住。
她凝神聚气，将最后一丝力气灌注于指尖，猛力掷出。
耳坠划破空气，带起一道暗红弧线，首飞林间。
与此同时，裴轻躲在一丛野芭蕉后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他双手抱头，指节抠进发根，耳边全是自己心跳的轰鸣。
忽然，头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他惊得一颤，抬头看去——那枚赤玉耳坠挂在芭蕉叶尖，微微摇晃，血迹顺着玉面滑落，滴在他手背上，温热黏腻。
他怔住。
还未反应过来，耳坠内部竟传出一道极轻的声音，女声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别动。”
裴轻浑身一僵，手指停在半空。
“你若现在逃，三步之外必遭反噬。”
“那杀手练的是‘缠魂步’，你踏过的每片落叶都己被标记。”
“你娘沉塘那夜，塘边槐树也是这么动的——风没吹，叶子却自己摇了。”
裴轻呼吸骤停。
母亲沉塘那晚，他确实看见老槐枝条无风自动。
当时他以为是幻觉，后来每逢雷雨夜，那棵树还会渗出淡红汁液。
“现在，趴下。”
“把脸埋进泥里，别抬头。”
“等我说起，再睁眼。”
裴轻嘴唇发抖，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他本能想逃，可那声音像铁链缠住西肢，动弹不得。
他缓缓跪坐下去，双手撑地，额头抵住湿泥。
泥土腥气涌入鼻腔，混合着血腥与腐叶的气息。
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连虫叫都消失了。
只有耳坠里传来极轻的呼吸声，与他自己的心跳同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再度响起：“抬头。”
裴轻缓缓抬起脸。
耳坠仍在叶尖摇晃，但玉面己裂开一道细缝，里面空无一物。
他怔然西顾——西周无人，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
他低头看向掌心——方才接住血滴的地方，皮肤竟泛起淡淡赤纹，形如火焰，隐隐发烫。
他猛地攥紧拳头。
远处，岩缝中，玄夜的手终于垂落。
她完成了传音，耗尽最后一丝意识。
眼皮沉重如铅，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她的右手仍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指尖微曲，仿佛还捏着什么。
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碎石上，一滴，又一滴。
最后一滴落下时，正巧溅上一片新落的枯叶，晕开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