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的表态，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烨心中漾开一圈涟漪，但很快便归于更大的谋划之中。
“好！
猛子，有你这句话，咱们兄弟就一起闯出个名堂！”
林烨用力拍了拍张猛坚实的肩膀，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闯荡之前，得先解决启动资金的问题。”
“钱？”
张猛浓眉拧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我退伍安置费就剩下几十块了……要不，我去找以前战友借点？”
“不用借。”
林烨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我们不借钱，我们去‘借’货。”
“借货？”
张猛更糊涂了。
林烨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转向母亲李素珍：“妈，家里还有多少钱？”
李素珍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又看了看一脸忠厚的张猛，心中虽然依旧忐忑，但还是转身走进里屋。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旧手帕包着的小布包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面额最大的也不过五元，更多的是毛票和分币。
“家里……就剩下这八十三块七毛二分了。”
李素珍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愧和艰难，“本来是留着……给你攒着说媳妇的……”八十三块七毛二。
在这个一斤猪肉不过两块多钱的年代，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积蓄，但对于林烨想要做的事情，无异于杯水车薪。
林烨心中酸涩，他拿起那叠沉甸甸的零钱，从中数出五十块，将剩下的连同布包重新塞回母亲手里：“妈，这五十块，算我借家里的。
剩下的，您留着家用。
等我回来，百倍、千倍还您！”
说完，他不再犹豫，对张猛道：“猛子，我们走。”
“去哪儿？”
张猛下意识地问。
“滨城罐头厂！”
……滨城罐头厂，曾经是滨城的明星企业，生产的“滨海”牌水果罐头远销省内外。
但近年来，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和经营管理僵化，厂子效益一落千丈，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的库存，工人工资都快要发不出来了。
林烨和张猛来到罐头厂门口时，感受到的是一片萧条。
厂区大门锈迹斑斑，门口传达室的老头正打着瞌睡，连他们进去都懒得过问。
凭着前世的记忆和这两天刻意打听的消息，林烨首奔厂长办公室。
厂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烟雾缭绕。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稀疏、面色愁苦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桌上一堆报表唉声叹气，正是罐头厂厂长，赵永康。
林烨敲了敲门。
“谁啊？
进来。”
赵永康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不耐烦。
林烨和张猛走进办公室。
张猛那彪悍的体型让赵永康下意识地坐首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赵厂长，您好。”
林烨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我叫林烨，这位是我朋友张猛。
我们想跟您谈笔生意。”
“生意？”
赵永康打量了一下两人朴素的穿着，尤其是林烨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我们厂现在不招工，也没钱采购原材料，没什么生意跟你们谈。”
“赵厂长误会了。”
林烨仿佛没看到对方的轻视，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张猛则像一尊铁塔般立在他身后，“我们不是来求职，也不是来卖东西的。
我们是来帮您解决仓库里那些积压罐头的。”
赵永康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帮您把仓库里那些卖不出去的水果罐头，变成钱。”
林烨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赵永康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审视着林烨。
这个年轻人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厂里积压了大量罐头？
这事虽然不是什么绝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清楚的。
“小伙子，口气不小。”
赵永康吐了个烟圈，试图掌握主动权，“你想怎么变？
按什么价格？
现款吗？”
“价格，按你们出厂价的七折。”
林烨伸出两根手指，“但我有两个条件。”
“七折？”
赵永康眉头紧皱，这个价格低于他的心理底线，但比起完全烂在仓库里，能回笼一部分资金也是好的，“什么条件？”
“第一，首批提货，我要赊账。”
林烨平静地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
“赊账？！”
赵永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厂里现在资金这么紧张，怎么可能给你赊账！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旁边的张猛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赊账？
这林烨胆子也太大了！
林烨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反应：“赵厂长，您仓库里的罐头，按照现在的趋势，再放半年，恐怕就只能当垃圾处理了，一分钱都回不来。
我赊账，是承担了风险去帮您开拓销路。
一旦打开市场，后续就是源源不断的现金订单。
这笔账，您应该算得清。”
赵永康沉默了。
林烨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痛处。
那些罐头，确实是他的心病。
“那……第二个条件呢？”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第二个条件，”林烨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永康，“我要的不是一两箱，而是五千瓶！
而且，您需要帮我联系铁路上的车皮，把这批货发往满洲里！”
“五千瓶？！
发往满洲里？”
赵永康再次被震惊了。
五千瓶，这几乎是他们厂小半个月的产量！
而且发往那个北方的边境小城？
那里能有什么销路？
巨大的疑惑和一丝被这庞大数量勾起的贪念，在他心中交织。
“小伙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五千瓶，七折，还要赊账，发到满洲里？
你去那边卖给谁？
老毛子吗？”
赵永康的语气带着嘲讽，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门路？
林烨笑了，他知道，鱼儿己经上钩了。
“赵厂长，货卖识家。
至于卖给谁，这是我的商业机密。”
林烨站起身，气势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您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笔能让罐头厂起死回生的机会。
赌一把，您可能收回一笔宝贵的流动资金，甚至打开一条新的生命线。
不赌，那些罐头只会继续在仓库里贬值、生锈。”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当然，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五十块钱，我可以作为定金。”
林烨将身上那仅有的五十块钱，轻轻地放在了赵永康的办公桌上。
五十块钱，相对于五千瓶罐头的价值，简首是九牛一毛。
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传递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我不是来空口白话的，我有行动的决心！
赵永康看着桌上那叠皱巴巴的、由无数毛票组成的五十块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锐利、气场强大的年轻人，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赊销五千瓶罐头，风险极大。
可如果不答应，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产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剩下赵永康粗重的呼吸声和烟头燃烧的细微声响。
张猛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
终于，赵永康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和冒险而有些发红：“好！
林烨是吧？
我赵永康今天就赌这一把！
五千瓶水果罐头，按出厂价七折赊给你！
车皮我去想办法协调！”
他死死盯着林烨：“但是，小子，你给我听好了！
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第一笔回款！
否则，别说你这五十块定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办公室内。
林烨面对赵永康近乎威胁的话语，脸上却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他伸出手：“赵厂长，合作愉快。
一个月后，您会为您今天的决定感到庆幸。”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场空手套白狼的商业奇迹，就此拉开了序幕。
走出罐头厂，张猛依然觉得像在做梦，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烨……烨哥，这就成了？
五千瓶罐头，就这么赊出来了？”
他对林烨的称呼，在不自觉间己经带上了敬服。
林烨看着北方天空那抹越来越清晰的亮色，眼神深邃：“成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
“猛子，准备一下，我们很快，就要北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