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像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在寂静的走廊里。
林默合上物理习题册，指尖在“匀速圆周运动”的公式上顿了顿——这道题他卡了整整一节课，首到温鹇良悄悄递来一张写着辅助线画法的草稿纸，才豁然开朗。
他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
温鹇良正低头整理错题本，台灯的光晕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林默的目光掠过他搭在桌沿的手，那只手早上帮他递过笔记，中午推过糖醋排骨，刚才又写了那张救命的草稿纸。
“谢了。”
林默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蝉鸣吞没。
温鹇良抬眸，眼里漾开一点笑意：“弄懂了？”
“嗯。”
林默点头，把草稿纸叠好塞进笔记本，“你的辅助线画得……很刁钻。”
“对付这种题就得剑走偏锋。”
温鹇良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个浅浅的梨涡，像小时候巷口卖的甜酒酿，“以后再有不会的，别硬撑着。”
林默没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假装研究题目，耳根却悄悄泛起热意。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排斥和温鹇良说话了，甚至会下意识地期待他递过来的草稿纸，或是那句带着笑意的“我教你”。
下课铃响时，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水幕。
教室里响起一阵骚动，没带伞的同学哀嚎着围到窗边，看着倾盆而下的暴雨发愁。
林默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他的出租屋离学校有两站地，早上出门时看天色晴朗，根本没带伞。
现在雨下得这么大，跑回去怕是要淋成落汤鸡，可要是等雨停……便利店的夜班要迟到了。
“没带伞？”
温鹇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默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习题册的边角。
温鹇良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是简单的纯色，看着很旧，伞骨却很结实。
“我这把伞够大，”他把伞往林默面前推了推，“送你吧，我家离得近，跑回去就行。”
“不用。”
林默立刻拒绝，“你也需要。”
“我真没事。”
温鹇良笑着把伞塞进他手里，“小时候下雨，你总抢我的伞躲在屋檐下，现在换我让你一次，很公平。”
又是小时候。
林默捏着冰凉的伞柄，掌心却莫名发烫。
他想起小时候的雨天，巷子里的积水能没过脚踝，温鹇良总撑着一把大伞，把他护在伞下，自己半边肩膀却露在雨里，回家总会被阿姨骂。
“我……”林默想说“我可以等雨小一点”，却被温鹇良打断。
“拿着吧，再磨蹭该迟到了。”
温鹇良背起书包，抓起桌上的练习册往怀里一揣，“我先走了，伞记得明天还我。”
话音未落，他己经冲进了雨里。
校服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单薄的背上，却还是跑得很快，像只轻快的小鹿。
跑到校门口时，他还回头朝教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林默的目光，隔着雨幕挥了挥手，才转身消失在拐角。
林默站在窗边，手里攥着那把还带着温鹇良体温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
林默咬咬牙，撑开伞走进雨里。
伞面很大，足够遮住两个人，他走在雨幕中，听着雨点砸在伞上的声音，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好像温鹇良还站在身边。
路过便利店时，林默进去买了包纸巾，付账时瞥见货架上的姜茶，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盒。
夜班的工作很枯燥，扫码、收银、整理货架，重复到机械。
凌晨一点多，店里没什么客人，林默靠在收银台边打盹，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伞用着还行吗？”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是谁。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删删改改，最后只回了两个字：“还行。”
没过几秒，对方又发来一条：“我妈炖了姜汤，你要是想喝，我可以给你送去，驱驱寒。”
林默看着那条短信，眼眶突然有点热。
他想起小时候淋雨发烧，温鹇良的妈妈总会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姜味很浓，却甜得恰到好处。
他急忙回复“不用了，谢谢。”
随后变把手机揣回口袋，望着窗外依旧瓢泼的大雨，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好像悄悄软了一块。
第二天早上，林默把伞洗干净，晾得半干，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书包。
早读课上，他几次想把伞还给温鹇良，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首到课间操，温鹇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作业本，林默才趁机把伞塞进了他的桌肚。
中午去食堂吃饭，林默刚坐下，温鹇良就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给你的。”
他把保温杯放在林默面前，“我妈早上煮的姜汤，你趁热喝点。”
保温杯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卡通图案，看着像女孩子用的。
林默愣了愣，没接。
“别嫌弃，”温鹇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家只有这个杯子是保温的，拿着吧，我妈做的姜汤很管用的。”
林默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默默拧开保温杯，浓郁的姜味混着甜味飘出来，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舀了一勺喝下去，暖意从喉咙一首淌到胃里，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替我谢谢阿姨。”
林默低声说。
“我妈说，”温鹇良看着他，眼神很亮，“让你有空去家里吃饭，她还惦记着你小时候抢她做的红烧肉呢。”
林默的动作顿住了。
去家里吃饭？
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见温鹇良的家人？
他能想象到他们探究的目光，能猜到他们会问起自己的父母，问起这些年的经历。
那些他拼命想藏起来的狼狈，怎么能暴露在闪闪发光的温鹇良面前？
“我……最近没空。”
林默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要去医院照顾我妈。”
又是这个理由。
温鹇良眼里的光暗了暗，却很快又笑了笑：“没关系，等阿姨好点了再说。”
他没再提吃饭的事，只是安静地看着林默喝完姜汤，把保温杯收起来时，偷偷往林默的餐盘里放了个茶叶蛋。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
林默不太会打篮球，抱着本习题册坐在场边的台阶上看。
温鹇良在球场上打得很认真，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投篮时跃起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引来场边女生一阵又一阵的尖叫。
中场休息时，温鹇良抱着篮球朝他走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不去玩玩？”
“不了。”
林默摇摇头，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温鹇良接过去，仰头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其实你小时候很爱抢我的球玩，”他笑着说，“虽然每次都拍不了几下就掉了。”
林默的脸有点热：“早忘了。”
“我没忘。”
温鹇良看着他，眼神很认真，“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好像都记得。”
林默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他避开温鹇良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教学楼：“球场上有人等你呢。”
温鹇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队友们正朝他挥手。
他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林默的侧脸，像是有话想说。
最终，他只是笑了笑：“那我过去了。”
林默看着他跑回球场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他低头翻开习题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温鹇良说，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那他还记得吗？
小时候在槐树下，他拿着颗橘子糖，奶声奶气地对温鹇良说：“哥哥，我们一首在一起好不好。”
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想一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现在，他连承认“记得”的勇气都没有。
夕阳西下时，林默收拾书包准备去医院。
温鹇良追了出来，把一个包装好的保温桶塞给他：“我妈让我给阿姨带点小米粥，说病人喝这个养胃。”
林默捏着保温桶的提手，指尖冰凉。
“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
温鹇良看着他，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林默，别总一个人扛着，我……我们可以帮你。”
林默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想说“不用了”，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林默才发现保温桶的盖子没拧紧，小米粥的香气顺着缝隙飘出来，暖暖的，像极了温鹇良身上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保温桶，又抬头望向学校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有些债，是躲不掉的。
就像有些温暖，是拒绝不了的。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