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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的褶皱

发表时间: 2025-11-10
历法局档案库,位于南京城地底百米之深。

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座以钢铁、混凝土和恒温恒湿系统构筑的巨型坟墓,埋葬着数以百万计被时代筛选过的“记忆”。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微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那是历史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味道。

巨大的穹顶之下,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至视野尽头,其上分类码放着一卷卷、一册册承载着过往的载体——从古老的竹简、绢帛,到近代的线装书,乃至最新式的光学存储晶片。

沈渊的办公区域,就在这档案森林的一角。

一盏孤零零的无影灯,在他桌面上投下冷白的光圈,将他与周围无边无际的昏暗隔绝开来。

朱靖璃的警告言犹在耳,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然而,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名考据学者面对巨大逻辑矛盾时本能的不适感,驱使他再次回到了这里。

那道警告非但没有熄灭他心中的火焰,反而像一阵狂风,让火势蔓延得更快,更烈。

他必须知道,那“崇祯七十六年”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分内之事……”沈渊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

考订时序,校正典籍,这确实是他的分内之事。

那么,纠正一个可能存在的、颠覆性的历史错误,难道不正是他职责的终极体现吗?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的头脑愈发清晰、冷静。

他首先要做的,是验证那本《西海见闻录》并非孤例。

一个系统的谎言,必然会在其他地方留下蛛丝马迹。

他的手指在个人终端上快速滑动,调阅着历法局内部庞大的数据库。

关键词不再是简单的历史事件,而是变得更加精细、刁钻。

“星坠于东南”,“新历元年天象异常”,“崇祯西十六年至七十六年间民间纪年”,“初代执政早期政策矛盾”……他像一个耐心的渔夫,在数据的海洋里撒下一张细密的网,打捞着那些被主流叙事过滤掉的、不合时宜的“杂质”。

屏幕的幽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几个时辰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收获,比他预想的还要多,也更令人心惊。

一份来自岭南地区、新历十五年左右的宗族族谱扫描件,在记述一位先祖生平事迹时,赫然写着“卒于崇祯六十二年”。

一本江南书局在新历三十年刊印的、普及性质的《农时通览》,在附录的历代灾异志中,竟夹杂了一条“崇祯七十一年,江北大旱,赤地千里”的记录,而这条记录在后续的版本中被完全删除。

更有一份标注为“前朝密档(待甄别)”的残破奏章副本,其落款日期模糊难辨,但内容提及“海寇侵扰东南”,其描述的海寇船只形制与战术,竟与新历十年后才被官方史料记载的、西洋“维京”部族的劫掠方式高度吻合!

如果这份奏章是真的,那么这意味着,与西洋的接触,至少被提前了二十年!

一条,两条……十几条相互印证、又彼此矛盾的碎片,像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被沈渊一一拾起。

它们单个来看,或许都可以被解释为笔误、伪作或信息滞后。

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指向同一个方向时,其分量便沉重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不再是褶皱。

这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被强行缝合后又试图掩盖的伤口。

沈渊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双眼,试图平复翻江倒海般的思绪。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无声地问着这片沉寂的档案库,问着那些早己化作尘埃的当事人。

凭空抹去三十年历史,编织一个看似完美无瑕的起源,将可能的失败、挣扎与不光彩的过往彻底埋葬……这需要何等庞大的力量,又何等决绝的意志?

是为了维护统治的合法性?

是为了塑造一个无可指摘的建国神话?

还是……这被抹去的三十年里,藏着什么更加恐怖的、足以动摇整个文明根基的秘密?

“吱呀——”一声轻微的、老旧合页转动的声音,打破了档案库死一般的寂静。

沈渊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一排档案架的阴影里,一扇不起眼的、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像一只警惕的老鼠,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又迅速而无声地将门掩上。

是老王。

历法局资格最老的档案管理员之一,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老头。

据说他在历法局待了一辈子,对这片地下迷宫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

沈渊心中一动。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能顺利借阅到那本《西海见闻录》,正是因为老王“恰好”临时开放了那部分非核心、但限制较多的民间杂项文献权限,美其名曰“定期通风整理”。

是巧合吗?

沈渊看着老王那缩着脖子、贴着档案架阴影小心翼翼前行的样子,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显得自然,朝着老王的方向走去。

“王伯。”

沈渊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轻声打招呼。

老王似乎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待看清是沈渊,他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含混地应了一声:“嗯……沈编修啊,还没回去?”

“还有些资料没整理完。”

沈渊不动声色地靠近,目光扫过老王刚才出来的那扇暗门,“王伯,那边是……?”

“哦,废库,堆放些彻底没用的破烂玩意儿,几十年没人进去过了。”

老王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刚去看了看,灰尘大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搓着衣角,那是一种下意识紧张的姿态。

沈渊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王的反应,太过欲盖弥彰。

一个几十年没人进的废库,他为何要特意“去看看”?

还是在这样一个傍晚?

“是吗?”

沈渊笑了笑,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我还以为藏着什么宝贝呢。

对了,王伯,前几天多谢您开放权限,那本《西海见闻录》挺有意思的。”

听到《西海见闻录》几个字,老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沈渊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一丝担忧,一丝警告,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沈编修,”老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沙哑,“有些书,看过就忘了。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这和朱靖璃如出一辙的论调!

“为什么?”

沈渊忍不住追问,声音也压低下来,“王伯,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三十年……噤声!”

老王脸色骤变,猛地打断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仿佛黑暗中潜伏着无数耳朵。

他一把抓住沈渊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异常有力,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

老王的呼吸有些急促,眼中带着真正的恐惧,“别再问了!

也别再查了!

那不是什么‘褶皱’,那是……那是深渊!

看一眼,都会万劫不复!”

他死死盯着沈渊,一字一句地说道:“忘记它!

就像从来没发现过一样!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像甩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松开沈渊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踉跄着快步离开,迅速消失在档案架的阴影深处,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沈渊站在原地,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老王那冰冷而用力的触感。

档案库里恢复了死寂,只有无影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深渊……万劫不复……老王那惊恐万状的表情,比朱靖璃冷静的警告,更具冲击力,也更真实地揭示了这“时间褶皱”背后所隐藏的凶险。

沈渊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无形的、由无数历史碎片构成的时钟,其逆流的指针,仿佛就在他的掌心之下,发出无声而执拗的滴答声。

他,真的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