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信你的影子

第一章 转校生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白星站在青城二中的校门口，

抬头望着那栋被爬山虎啃噬了近半、显得过分苍老的砖红色教学楼。

今天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也是她作为转校生，踏入这个陌生牢笼的第一天。手续办得匆忙，

甚至没给她多少适应的时间。母亲帮她整理新住处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晃，

最终也只化成一句干巴巴的“星星，新环境……好好适应”。她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无非是让她别再惹事，忘掉以前学校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忘掉？谈何容易。

那些窃窃私语、躲闪的目光、还有课桌上莫名出现的刻痕……像附骨之疽。她深吸了一口气，

混在晨起涌入校门的人流里，走向高二七班的教室。走廊里光线昏暗，

老旧的灯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墙壁上剥落的墙皮诉说着年久失修。

空气里有粉笔灰、汗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书籍混合的味道。推开教室门，

原本嗡嗡作响的交谈声像是被利刃骤然切断。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还有一丝……更复杂的东西，像是警惕，或者说，排斥。

教室里意外的昏暗，厚重的深蓝色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挡住了大部分晨光，

只有前排几盏日光灯提供着照明，在白墙和地面上投下重重叠叠、轮廓分明的人影。

讲台上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姓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只是公式化地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位：“新同学，白星。

你去那个位置。”白星垂下眼，避开那些黏着的视线，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她能感觉到，

在她走动时，那些目光依旧追随着她，阴影里似乎还有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

像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滋生蔓延。她的同桌是个男生。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

身形清瘦，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课本，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在她坐下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白星在心里默默给他贴了个“冷漠”的标签。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王老师讲课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与她无关的悼词。

白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教室里的诡异氛围吸引。太安静了。

除了讲台上的声音，底下几乎落针可闻。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小动作，每个人都坐得笔直，

像一尊尊凝固的雕像。而且，她注意到，几乎所有学生，

都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完全处于日光灯投射下的阴影区域里，或者紧靠着墙壁、课桌的暗处，

仿佛对那片被灯光直接照亮的地面心存忌惮。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攫住了她。就在这时，

旁边推过来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白星微微一怔，侧头看去，

她的同桌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那纸条是自己长腿跑过来的。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手拿了过来，在课桌下悄悄展开。纸条上的字迹清隽有力，

带着一种与他冷漠外表不符的认真：“别让影子碰到光。”什么？白星几乎要嗤笑出声。

这算什么？幼稚园的恐吓游戏？还是针对转校生的下马威？她抬眼飞快地扫了一下同桌，

对方依旧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她捏紧了纸条，

心里那点因为陌生环境而升起的不安，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恼怒和不屑的情绪取代。恶作剧。

肯定是。她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下课铃响得突兀，

打破了教室里的死寂。王老师合上课本，面无表情地宣布下课，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学生们也陆续站起来活动，但依旧没什么人大声说话，走动时也大多沿着墙根的阴影。

白星站起身，想去趟洗手间，顺便透透气。她需要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古怪氛围。

就在她经过讲台旁边那片区域时——那里有一扇窗户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

一道狭窄的、金红色的夕阳光芒像一把利剑，斜斜地劈入了昏暗的教室，

在地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班主任王老师并没有走远，她似乎忘了拿什么东西，

正返身走回教室门口，她的身影，恰好有一半跨入了那道光斑的边缘。

白星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夕阳的光温暖而浓烈，

勾勒出王老师平淡无奇的身形轮廓。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除了……地上的影子。

那道属于王老师的、被夕阳拉得细长的黑影，在光斑的边缘，突然……顿住了。不，

不只是顿住。在白星几乎要冻结的目光注视下，那道本应忠实追随主人动作的影子，

那个应该随着王老师转身而同步转动的头部轮廓，竟然……极其缓慢地，

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姿态，自行……转了过来！面向了白星。

影子的面部一片模糊的漆黑，没有任何五官。然后，在那片模糊的黑暗之中，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咧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几乎横贯了整个“脸颊”的，参差不齐的，

如同锯齿般的……巨大笑容。没有声音。只有死寂。以及那道在炽热阳光下，

对着她无声狞笑的，班主任的影子。白星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没能完全冲出，就被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堵了回去。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道锯齿状的影子笑容，

在她视网膜上灼烧般留下了清晰的印记。王老师似乎听到了动静，疑惑地转过头，

看向脸色惨白、背贴墙壁的白星，皱了皱眉：“白星同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地上的影子，在她转头的瞬间，已经恢复了正常，

安静地、驯服地依附在她的脚边，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白星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周围有几个同学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但很快又移开，

似乎对这类“异常”并不太关心。只有一个人。白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座位。她的同桌，

那个叫林澈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

里面没有惊讶，没有疑惑，更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的沉寂。他看到了。

白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他不是在恶作剧。那张纸条……“别让影子碰到光。

”那不是警告。那是……生存守则。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爬满了她的全身。

白星的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坚硬的触感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现实感，

但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地面，王老师的影子已经恢复了正常，

温顺地贴在脚边，随着主人的移动而移动，

仿佛刚才那锯齿状的狞笑只是她精神错乱下的幻视。“白星同学？”王老师又喊了一声，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不……不用了，老师。

”白星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垂下眼睑，避开那道审视的目光，

“可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我坐一下就好。”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回自己的座位，

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坐下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有几个同学又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很快又移开，

继续着他们阴影里的低语或沉默。没有人对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表现出任何异样。

除了……白星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的林澈。他已经重新低下了头，视线落在摊开的书本上，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放在桌面上、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指，

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他不是没看到。他肯定看到了。那张被揉皱的纸条，

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裤兜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别让影子碰到光。

”这不是恶作剧。这是一个她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恐怖规则。接下来的两节课，

白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时刻警惕着教室里的每一寸光影变化。

日光灯的闪烁，窗外云层移动导致光线的明暗交替，

甚至同学起身时影子的拖曳……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坐姿，

确保自己整个人，以及自己脚下那片模糊的影子，

始终处于课桌和前排座椅投下的阴影庇护之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光，

这个原本象征温暖与安全的东西，在这里，成了致命的威胁。课间休息时，

她不敢轻易离开座位。她看着其他同学在教室里走动，他们似乎有一种默契，

总能精准地避开那些被灯光直射的区域，沿着墙壁、课桌形成的阴影路径移动，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这是一种生存本能。而她，这个新来的闯入者，

对此一无所知。“喂，新来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白星猛地回过神，

看到一个短发、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她课桌旁，双手插在宽大的校服兜里，

眼神带着几分打量。她站在阴影的边缘，面容看不太真切。“我叫李薇，班长。

”女生自我介绍道，语气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明显的恶意，“王老师让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顺便去领一下校服和教材。”白星犹豫了一下，看向窗外。已经是下午，阳光斜射，

走廊里光影分明，一块亮一块暗，如同某种危险的棋盘。“现在……去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然呢？放学就来不及了。

”李薇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说并不在意，转身就往外走，“跟我来。

”白星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必须去。不能表现出异常。

她站起身，努力模仿着其他同学的样子，紧贴着墙根，踩着阴影，跟在李薇身后。

走廊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高窗，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倾斜的光斑。

李薇走得很自然，但她的路线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光斑，始终走在相对阴暗的一侧。

白星学着她的样子，心脏却一直悬在嗓子眼。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脚下，

确保那片属于她的、淡薄的影子始终隐藏在更浓重的阴影里，或者被她自己的身体挡住。

在经过一个转角时，一个男生抱着篮球匆匆跑过，他的影子因为奔跑的动作而被拉长、扭曲，

猛地扫过一片被阳光照亮的地面。就在那一瞬间，白星似乎看到，那道扫过光线的影子边缘，

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但速度太快，

快得让她怀疑又是自己的错觉。那个男生毫无所觉，跑远了。李薇回头看了白星一眼，

眼神平静无波：“小心点，别踩到光。”白星的心猛地一沉。这句话，

和纸条上的警告何其相似。她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领教材和校服的过程很顺利，

都是在室内，光线相对均匀，没有明显的强光照射区域。但白星的精神始终高度紧张，

像一根绷紧的弦。抱着厚厚一摞新书和校服往回走，经过图书馆门口时，

白星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图书馆里似乎更暗，书架高大密集，投下大片的阴影，

只有零星的阅读灯亮着，像黑暗中孤寂的萤火。就在那明暗交界之处，

靠近门口的一个书架旁，她看到一个女生正踮着脚，试图取上层的一本书。

她的身体大部分处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但伸出取书的那只手臂，以及连带的手臂的影子，

不可避免地探入了旁边一盏阅读灯照射出的光锥边缘。白星的脚步顿住了。她看到，

那个女生手臂的影子，在接触到光锥边缘的刹那，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

猛地……扭曲、拉长，不再是忠实地跟随手臂的动作，而是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般，

反向缠绕上了女生在阴影中的身体轮廓！女生的动作僵住了，取书的动作停在半空。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惨白。她似乎在极力挣扎，想要缩回手，

但那只探入光中的手臂，连同其下那背叛的影子，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缠绕在她身体轮廓上的黑影，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越收越紧。白星屏住了呼吸，

抱着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她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就在这时，图书馆深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张雅，

还不快回来？”那个叫张雅的女生浑身一颤，像是被惊醒，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臂抽了回来，连同那本差点拿到的书一起，

踉跄着退入了书架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里，消失不见。她手臂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缠绕从未发生。图书馆门口，只剩下白星一个人站在那里，心脏狂跳，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看什么呢？”李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疑惑，“快走了，

要上课了。”白星猛地回过神，抱着书快步跟上，不敢再回头看那诡异的图书馆一眼。

回到教室，下午的课程开始了。白星感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发冷。

她偷偷看向林澈，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那张纸条，王老师的影子，图书馆里那个女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学校被什么诅咒了？这些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不敢。

周围的同学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和警惕，

她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某个秘密巢穴的猎物，稍有不慎，就会被黑暗吞噬。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令。学生们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书包，像退潮般涌出教室，

依旧遵循着阴影路径。白星也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人流往外走。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种温暖却诡异的氛围中。

建筑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如同匍匐在地的巨兽。白星刻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人群最后。

她看到林澈单肩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走在前面，清瘦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鼓起勇气，加快几步追了上去，在他身后低声开口，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林澈……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林澈的脚步没有停，

甚至没有回头。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没有听见。白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