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站在川蜀大学西门的梧桐树下时，手机显示下午西点十五分。
成都的风带着点锦江的湿润，卷着金黄的落叶擦过脚踝，她把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又往里缩了缩，指尖还留着成都东站自动贩卖机热可可的温度。
屏幕上停留在半小时前的聊天记录，小开说“答辩刚结束，在帮室友搬最后一箱书，十分钟到”。
她没回，只是把保温袋里的糖油果子摆了摆——那是家里司机绕路去文殊院买的老字号，她特意让保温箱多垫了两层绒布，从锦城学院到这儿，一路都没凉透。
一百二十三公里的距离，栗子己经跑了快两年。
从大一刚确定关系时的每月一次，到如今小开临近实习的每周奔赴，成灌高铁的票根在她的笔记本里攒了厚厚一叠，每张背面都记着见面时的天气。
今天是阴天，预报说傍晚有雨，她特意在双肩包里塞了两把伞，一把是小开喜欢的黑色长柄款，伞骨上还留着上次陪他去川大望江校区球场的划痕。
“栗子！”
熟悉的声音穿透人群传来时，栗子几乎是立刻转过身。
小开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牛仔裤膝盖处沾着点灰尘，怀里抱着个半旧的篮球，正大步朝她跑来。
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飞，远远看去像只慌慌张张的大型犬，身后是川蜀大学标志性的红墙建筑，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
“怎么不站在门卫室等？”
小开跑到她面前，气息还没平复，伸手就去摸她的耳朵，“冻得通红，跟个小兔子似的。”
栗子躲开他的手，把保温袋递过去：“怕你找不到。
糖油果子还是热的，赶紧吃一块。”
她的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篮球，“不是说搬书吗？
怎么又去打球了。”
“就投了十分钟，”小开献宝似的把篮球举到她面前，“你看，新换的气嘴，上次你说漏气的问题解决了。”
见栗子挑眉，他立刻转移话题，伸手接过她的双肩包，“想吃哪家？
东门的冷锅串串还是南门的蜀味小馆？”
栗子选了南门的“蜀味小馆”。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餐厅，老板是地道的成都人，认得他们，每次去都要额外送一碟小开爱吃的夫妻肺片。
穿过川蜀大学的林荫道时，小开把篮球夹在胳膊下，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栗子心里一暖，路边的香樟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是成都秋天独有的味道。
路边的公告栏贴满了实习招聘启事，小开的脚步顿了顿，指着其中一张机械制造公司的海报说：“我投了这家，在天府新区的汽车产业园里，昨天收到面试通知了。”
“是不是靠近地铁1号线的那家？”
栗子记得他提过，“离我学校坐地铁也就西十分钟，比以前近多了。”
“要是能面上，我每周都能去锦城学院接你，”小开的眼睛亮起来，“周末还能带你去宽窄巷子吃三大炮，去锦里看灯。”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之前总让你从郫县跑过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栗子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她知道小开的愧疚，上次她发烧到39度，不敢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在锦城学院校医院挂水，回来看到他发来的“赶机械零件设计图忙到通宵”的消息，眼泪差点掉在手机屏幕上。
可每次在川蜀大学门口看到他奔跑而来的身影，他眼里的欢喜又让她觉得，所有的奔波都值得。
“蜀味小馆”的老板娘果然笑着迎上来：“小两口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再加一份清蒸鲈鱼，”小开拉开椅子让栗子坐下，“她最近要考教师资格证，得补补。”
栗子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复习资料，放在桌角：“这是你要的机械原理重点，我托家里认识的川大机械学院教授划的，他说往年校招常考这些，比你自己啃课本有用多了。”
小开拿起资料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注释，重要的地方用红笔标了波浪线。
他抬头看向栗子，她正低头用纸巾擦着筷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成都话的吆喝，亲切又热闹。
“其实……”小开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爸妈昨天视频，给我规划好了路。
他们托关系在绵阳的重型机械厂找了份技术管理岗，说薪资稳定、晋升明确，让我答辩完就回去入职。”
栗子擦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那你想去吗？”
“我不想回去。”
小开抬眼看向栗子，眼神格外坚定，“我跟他们聊了很久，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我想留在成都，投天府新区那家汽车企业。”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爸妈一开始不太理解，觉得我放着安稳的路不走太冒险，但我跟他们保证，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最后他们还是松口了。”
他笑了笑，“我就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在成都站稳脚跟，而不是踩着他们铺好的路走。”
栗子的眼睛有点发热，她别过脸看向窗外，刚好看到一片梧桐叶缓缓落下，落在窗台上。
老板娘端着冷锅串串过来时，她赶紧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小姑娘怎么还哭了？”
老板娘笑着打趣，“小开欺负你了？”
“没有，”栗子吸了吸鼻子，“风太大了。”
小开替她夹了一筷子鱼肉，细心地挑去刺：“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看着栗子泛红的眼眶，心里又暖又沉。
父母的规划是好意，但他更想凭自己的机械专业本事闯一闯，尤其是身边有这样无条件支持他的人，他更不想退缩。
吃饭的时候，小开絮絮叨叨地说着实习的计划，说要攒钱买个相机，等栗子放暑假就带她去都江堰看水，去青城山爬山，说要学做她爱吃的回锅肉，以后不用再去外面吃。
还说要是面试过了，第一个项目想做轻量化零件研发，说不定以后能在自家车上看到自己设计的零件。
栗子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把他爱吃的夫妻肺片都推到他面前。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带着成都特有的湿润气息。
吃完饭出来，小开撑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把栗子护在伞下。
雨丝被风吹斜，打湿了他的肩膀，栗子想把伞往他那边推推，却被他按住手。
“别动，”小开说，“你感冒还没好彻底。”
他们沿着梧桐道慢慢走着，雨水打湿了落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栗子忽然想起大一那年的秋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小开也是这样撑着伞送她去成都东站。
那时候他还很腼腆，连牵她的手都要犹豫半天，如今却能自然地把她揽在怀里，伞沿始终偏向她这边。
“对了，”栗子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却被小开先按住手。
她愣了一下，听见他说“别给我钱”，便笑着把信封换了个方向，“不是零花钱，这里面是我爸朋友给的机械行业校招面试技巧，还有……我家在天府三街有套闲置的公寓，离你面试的公司走路十分钟，钥匙我带来了。”
小开愣住了，捏着信封的手都僵了：“这怎么行？
太贵重了……空着也是空着，”栗子把钥匙塞进他手心，“就当帮我看房子了。
等你发了第一笔工资，不用请我吃小龙坎，陪我去逛趟宜家买个沙发就行。”
她故意眨眨眼，“以后我来成都，也有个地方歇脚呀。”
小开攥着冰凉的钥匙，指腹却烫得厉害。
他看着栗子认真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一字一句地说：“好。
但这房子我不能白住，租金我会按月给你，等我面试过了，就用第一笔工资付。”
他不想让自己的“闯”变成依附，更想靠自己的能力，配得上栗子的心意和这份爱情。
到成都东站的时候，雨停了。
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锦江的水面染上了一层橘红色。
栗子进站前，小开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等我面试过了，就去锦城学院接你放学。”
栗子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加油，我相信你。”
安检口前，栗子回头看了一眼，小开还站在原地，举着那把黑色的伞朝她挥手。
她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安检通道。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开发来的消息：“糖油果子很好吃，等你下次来，我带你去川大看银杏，都黄了，比锦里的还好看。”
栗子笑着回复：“好。”
成灌高铁缓缓启动，窗外的成都街景渐渐后退。
栗子看着手机里小开的照片，那是上次在春熙路拍的，他穿着白色的T恤，笑得像个孩子。
她知道，一百二十三公里的距离不算什么，那些跨越郫都区和武侯区的奔赴，那些彼此牵挂的瞬间，都在为他们在成都的未来铺垫。
梧桐叶落了又会再开，就像他们的爱情，既有家人的牵挂，更有彼此的支撑，而小开的闯劲，让这份未来更添了几分踏实的底气。
栗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个画面——小开穿着笔挺的工装，手里拿着标注满修改意见的零件图纸，站在天府新区汽车产业园的公司门口，朝她笑着挥手，而不远处的公寓里，砂锅里正炖着香喷喷的萝卜牛腩，是属于他们的、靠自己闯出来的成都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