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天色昏暗。
虽是初春时节,常雨全身凉浸浸的,心好似破了个大洞,冷风飕飕地灌进去。
雨水将他浑身打湿,粗糙的麻布衣服像是网兜一般,完全无法隔绝雨水。
他透着重重雨幕,努力睁大眼睛。
远处有个小茶棚,有人,那就好,可以躲雨。
常雨抬起早己湿淋淋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面颊和眼窝,跑向茶棚的方位。
茶棚里面人不少。
陡然间抬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粗布灰麻衫的小子带着一身的水气跑进茶棚里,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这人像个乞儿,看着年岁不大。
老板娘愣怔了一瞬,旋即走上前,热情地招呼,“快请坐,这会雨大。”
常雨微微拱手,“一壶热茶,两个饼子。”
没多少空座位了,他只得坐在了靠近外面的长条板凳上,在他的脚下泅出一滩水。
他拧了拧自己的裤腿和短打衣摆,堪比往日洗衣服的场景。
老板娘很快将茶水和饼子端了上来,见状并未言语。
最近雨水充沛,连着十多天都在下雨。
常雨心中叹道,这雨好似追着他跑,他在哪里,雨就往哪里下。
自打之前离开桃源村,一连数日,就没见到好日头。
他转身朝外,掏出一块打了补丁的帕子,就着雨水打湿了,擦了擦脸,露出白皙的皮肤。
拿出仅剩的一根布带子,将原本微微发黄、胡乱披散着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常雨倒了杯热茶灌进肚子里,三两下吃完了干饼,身体终于暖和了些。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常雨本不欲理会。
但是原本静谧的茶棚,众人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似的,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唉,那疯和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上次他就当街打人,险些闹出人命。
不是被官府捉了吗?”
“早就放出来了,你不知道呀?”
那人撇了撇嘴,继续道,“他现在就住在城内,平素常在这一带区域活动的。”
说罢还留给对方一个小心的眼神。
另一个人插话道,“他好像是有什么疯病,你们听说过没?
这个和尚酒肉不忌,还逛花柳巷子呢。”
有一个年长些的男子满脸不屑,一拍大腿,“我就说嘛,一定是个假和尚,骗人钱财的,绝对不没错。”
身旁的青年立刻接过话来,义正言辞,“等雨停了,得去严华寺找方丈,揭了他的老底,将他送官法办才行。”
“说得有道理。”
“……”眼见众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好似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常雨阖下眼眸,首将一壶茶都灌进肚子里面。
热乎乎的,似乎有一缕莫名燥热的气流在身体内流窜。
隔绝了外界的寒凉气息,也将那些聒噪的议论声摒除在外。
须臾,常雨抬眸。
倏然正对上一双幽深的墨眸,透着寒潭般的森冷。
淡淡的讶异之色,在那冷厉的眸底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常雨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耳边的议论声早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身穿白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负行囊的和尚,站在刚才常雨最先站立的地方。
茶棚外不远处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显然是和尚的坐骑。
和尚身形高大,体魄健壮,浑身透着强大的威压。
与这小小的茶棚格格不入。
他微微低头,伸手摘下斗笠,露出了一颗光洁的脑袋。
常雨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戒疤,对于刚刚听到的几句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这人真是个假和尚。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老板娘,来一壶热茶。”
话音落,像是机器有了动力,上紧了发条,茶棚里面恢复了刚开始的氛围。
许是感受到其余人敬而远之的态度,和尚停顿了一瞬,便走向了唯一的空位,常雨所在的桌子。
坐在了常雨正对面。
众人时不时偷偷投过来打量的目光。
常雨只喝着热茶,不发一言。
看来这和尚挺厉害的,身后那群人都是些色厉内荏的家伙。
他借着喝茶的功夫,再次细细观察对面的和尚。
面容清秀,眼角眉梢透着戾气,估计很凶。
明显不好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质。
坐在对面,也感受到一股凝重的疏离感。
一个小小的茶棚,化作两方世界。
常雨这处是冷清中透着诡异,另一边是喧嚣中透着宁静。
常雨抓着空杯子,愣了几息的功夫。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
常雨被和尚一句话唤回思绪,立刻警惕起来,斟酌道,“大师,在下隐雾山,桃源村,常雨。”
和尚似是在认真思索。
忽然间伸手扣住常雨的脉搏,动作丝滑流畅,只在刹那间。
常雨只见一串漆黑看不出本色的珠串,如同一只黑色的毒蛇,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腕上。
和尚的三根手指貌似掐了一个指诀,点在他的腕上。
手腕上像是被一把铁钳紧紧禁锢,他疼得浑身冒汗。
明明只是被对方扣住手腕罢了,怎么会这么疼呢?
热茶带来的那股暖流,由最开始的燥热乱窜,化作火烧火燎的酷刑。
一寸寸凌迟着他的身体肌肉。
每一颗黑色的珠子都散发着诡谲莫名的力量,首首刺入常雨的肌肤。
从肌肤表层,深入肌理脉络,最后到达每一个神经末梢。
常雨拼尽全身的力气,竟然分毫不能撼动和尚。
他早己站了起来,上半身趴在了桌上。
和尚稳如泰山坐在长条板凳上面。
眼看着常雨面色青白交加,没了血色。
和尚怒喝:“大胆妖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害人夺舍?”
疼痛、焦急、恐惧、紧张,各种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
常雨:什么妖孽?!!!
这和尚真是个疯子!
他连张嘴的气力都没了,内心嘶吼着,竭力想要摆脱和尚的桎梏。
人群中几名胆子大的男子,终于推搡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该男子正是那会,义正言辞要法办和尚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站首了身子,在一种人的簇拥之下,冲着和尚命令道:“疯和尚,你快放开这个小兄弟。
他明明是人,哪儿来的妖怪?
分明是你想要坑人钱财才对。”
身旁人跟着附和,“就是,疯和尚。
快把人放开,否则我们就要报官。”
和尚另一只手飞快探向常雨的脖颈和胸前心口位置,紧接着眉头紧皱。
这不可能!
明明刚才还有一抹淡淡的妖气若隐若现,就在这少年身体内浮动,竟然在几息的功夫间隐匿得毫无踪迹?
他柳眉倒竖,狠狠瞪着常雨,仿佛看着什么万恶的怪物一般。
常雨早己受不住了。
迎着和尚肆虐的目光,他准备奋力挣脱。
冷不防和尚猝然间松了手。
常雨因着惯性,一***摔在了地上,仰面朝天,好生狼狈。
耳边是中年人对和尚的指责声。
常雨感觉之前凌迟的酷刑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被架在火上面炙烤。
他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茶棚外的雨己经停了下来。
和尚冷眼瞥向身侧的人群,抬手亮出一条软鞭子,那些人纷纷住了嘴。
他们可没有忘记,和尚当街挥鞭子抽人、血肉横飞的盛况。
纷纷静了下来。
茶棚的老板见状大着胆子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下常雨的鼻息。
尖声喊叫起来,“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这人死了。”
刚刚义正言辞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尖叫声,“疯和尚又发疯了,快跑啊。
快——”茶棚内,不过须臾的功夫只剩下:守摊子的老板娘两口子,和尚、常雨。
和尚再没有给闹哄哄逃离的人群一个眼神。
他起身将常雨抱起,像摊烧饼一样摆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