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地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汉地所谓的春天和秋天基本上没有的。冬天到夏天唯一的过渡可能就是某一天突然阳光普照大地升温,草好像噌的一下站起来了,森林的狐狸狍子一下都跑出来了,北蛮子们可以脱下兽皮袍子,静静等待北上的商队和南下的牧民带来新的货物开启互市。
在连续盖了一个月房子后,闻傲然在初夏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初九,跟他爹和其他的匠人入关,给玉虚观维修,为期3天。
闻傲然他爹是真不知道这小子有出家当道士的心思,也根本预料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让儿子跟自己一起出发,因为这个决定改变了他们家甚至影响了所有北翁。
此时此刻的闻父,仅仅向雇主询问了价格人手,盘算出多少力气,工期是否够用罢了。
闻傲然已经连续干了10天活了,第11天在给孟兴家挖地窖时,他爹站在外面告诉了他要进城修道观这个事。
他爹坐在外面喊话的时候,闻傲然在地窖里面锄头轮的都冒烟了,也没听全只零星地听见几个字什么关内、3天、钱多。此时的他心里只得一阵抱怨:老孟头,你女儿不能干活就那我当活驴用是吧,这阵子忙完我说什么得装病休息两天,关内谁他妈爱去谁去吧。
不熟悉的人可能会问,怎么木匠还给人挖地道呢这不应该是主家自己安排人干么?
其实换做一般木匠或寻常人家是不可能的,然而孟兴本人是个极为热心善良的好人又与闻傲然他爹关系甚密,而且孟家在安彦那浅确实是个富户,这么多年没少照顾闻家生意,又早早就答应了闻傲然父子俩今天干完晚上酒肉管够,闻父一听这事早早就来到了孟家修房子,挖地窖是送的不要钱。
闻傲然始终认为这地窖就是孟兴为了藏酒用的,但是为了能喝上酒,也为了见见孟家二女儿孟雨,也是跟着他爹来了。
孟家作为村子里数得上的富户,女儿的待遇自然是极好的。况且北蛮地的女孩素来不像汉地女子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抛头露面规矩那么多,北蛮地的女孩大多都是从小学着骑马摔跤一路摔打过来的。孟雨自然也不例外,她和闻傲然是同龄人又是学堂里同班的同学关系不错。
闻傲然承认:孟雨确实生得漂亮,一双柳叶弯刀眉衬着桃花丹凤眼,身材婀娜为人性格也不造作,高兴时候也能喝上那么一两口酒。所以这村子里喜欢孟雨的人也有不少,至于闻傲然是否也喜欢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只是单纯觉得跟孟雨在一起很舒服。
后来闻傲然才知道:不是跟孟雨在一起舒服,是他跟所有长得好看的女的在一起都舒服,先贤管这叫“食色性也”。
这酒菜刚端上桌闻傲然就从地窖里出来。这地窖已经弄好八成了,明天再弄两根木头加固加固就完工了。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整个人瘫靠在墙边实在是不想说一句话只想来两口肉补补。
“你们那个活3天能干完么”孟兴边倒酒边问闻父。
“不知道应该能吧,这次应该主要是泥瓦的活,这道观我知道木工活做得挺好的,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叫我领着去可能也就是图个安心吧”。
道观??
听到这个两个字闻傲然睁开了眼睛,他其实想张嘴问问他爹,要去的是不是他以为的那种道观。但是他现在太累了不想张嘴说话,他决定再听听。
“这地方在关内,我们这边的人去的话不会被为难么?咱们可都是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流民不比从里面出来的商队啊?”孟兴微皱眉头轻声说道。
“对啊闻叔叔,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关呢。你们不会进去了之后被抓起来吧?”孟雨端着一坛子酒放在了桌上然后径直坐下来,忽闪着大眼睛期待闻父回答。
“我出来之后也没有再一个人入关干活了。但是像这种跟着队伍一起去的没什么问题,这种手艺活从关外找人很正常嘛。其次就比如我们这种队伍,进城之前多少人,是做什么的,带了什么东西待几天都是提前通报都是有数的,你在城里住在哪里,要去干什么都是有人盯着的。而且进城的人还要有城内人担保画押,要是进城的人时间到了跑了或者惹事了,那保人也要吃官司的,所以一般不知根知底的人,人家也不会找你。”
“我们去的这批人多少都是之前给保人干过活的人,加上这道观道长在关内也是有一定威望的,道长作保人官府也得给一分薄面。”
闻父这番话打消了孟家父女的疑虑,也解决了闻傲然的问题。
对,有道长有道观,那去的就是他想的那种道观。不过这个道观名他也记不清是不是之前父亲带着他去的那个了,本就模糊的记忆因为饥饿更是孱弱了几分。
不管了,一会回家再确定自己的生辰八字,到时候问问道长自己能不能出家,实在不行就给自己看看,看看自己什么时候能发财,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也行啊。
“然哥你怎么坐地下了快起来吃肉啊”没看见地下有个人的孟雨一回身差点踩在闻傲然身上,他恢复了一会刚刚支撑着从地下坐起来。坐在桌边勉强吃了两口肉,只喝了一碗酒还没品过来什么滋味呢,他就觉得筋疲力尽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闻傲然只记得一个事:孟家这皮子盖身上真暖和哪天来给顺走得了,还有股香味,可能是孟雨也盖过吧。
出发那天闻傲然他妈嘱咐了好几遍:出门了听你爹的话,别怕跑,别乱打听别乱问。闻傲然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对了我上次问你的时辰准么?”
闻傲然他妈没好气地说道:“不准,你是我在外面雪地里捡来的时间是我编的。小犊子玩意这东西我还能骗你啊?我看你像时辰。你老惦记这玩意干啥?让媒婆给你定亲啊?”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每当他想要什么,他妈就会把他变成他想要的那个东西。
闻父走了进来清点了一下东西,确保都带上了没遗漏。随后递过来一条红巾让闻傲然系在右臂上,这样就能在关内分辨出哪些是一起来的,队伍不容易走散。这也是关内守军的要求也能让他们更好地区分哪些是北蛮子。
闻傲然很自然的接过来红巾,在大臂上缠了一圈后,胳膊与身体一贴夹紧红巾一口作气的打了个结。此时的他没有觉得任何异样,心中也没有任何违和感。毕竟到了别人家要守别人家规矩他从小就听了无数遍了。
那时的他不知道,故事的开头的红巾是染成的,而在这之后的红巾都是由血浸透的。
关口离安彦那浅不是很远,这次队伍除了他们两个木匠,剩下就是三个泥瓦匠,一名石匠,一名裁缝一共7人跟在商队后面。关口规定的出入时间是日出而开,日落后一炷香之后超过3人之上队伍不许进关,戌时之后无论人数禁止进关。
为了尽早完工,北蛮子队伍天蒙蒙亮即早早出发。刚到中午,队伍就来到了关口等待盘查。
闻父远远的就看了一个身着道袍的清瘦师傅在关口外等候,想必那就是道观派人迎接引路的。闻傲然看着那小师傅年龄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着青黑斜襟窄袖大褂,头上缠着的同样是靑黑色头巾,脚上穿的一双明显发旧的云袜与布鞋,全身的衣服算不上崭新,但确实很干净。
闻傲然心想:我要是当道士了也要这么穿么?这怎么和我印象里道长穿得不一样呢?找机会我得问问这兄弟,万一以后是我师兄了呢?
正想着出神,闻傲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守城士兵面前接受盘查。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对检查,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父亲抢先说到:“军爷,这是我的孩子,跟我一起来打下手的,事前已经登记过了,胳膊上的东西也系了。”说着便将闻傲然的胳膊拉到军人面前供其确认。
检查的军士上下打量了闻傲然一眼:“你15岁?”
“对,15马上16了”
为首的军士突然正色厉声喊道:“进城了跟紧你爹别乱跑别惹事,否则被我们抓到了饶不了你,听明白了么”。
闻傲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暴怒,他爹直接在旁边连连低头允诺:“知道了知道了,军爷我们一定听您的话。”赶忙将他儿子拽进了城。
其实闻傲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军士知道了他的年龄后突然暴怒,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给他们连连作揖,为什么胳膊上的红巾已经很明显了,还要一遍又一遍地检查?
闻傲然是队伍里最后一个检查的,检查完毕后,全队进入了关口,这时候接应的道士也登记完了与队伍汇合,只见道长不慌不忙地张口说道:“请问哪位居士是咱们队伍的首领呢?该如何称呼?”
闻父连忙回道:“我是,您叫我老闻就行,敢问道长尊姓大名?您看我们是现在开始干还是?”
小道长笑了一声拱手欠身回道,“闻居士您客气了,叫我赵辰就好了,家师嘱咐了让我带领各位到居住的地方小憩一下,明天再开始正式动工。各位居士跟我来吧”
赶了半天的路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乏了,但是年轻的闻傲然提着大包小包家伙事第一个跟在了道长后面一步没落下。
没走几步路一转角,一座不小的道观映入眼帘。
这算是闻傲然长大后第三次,也可以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道观。道观门口左右是两棵十分粗壮的松树与柏树,朱红色的院墙应该是这两年漆的,墙上是青色的瓦片,大门之上牌匾金书三个大字“玉虚观”,树两旁蹲着两头安静的石狮子。“这俩石狮子栓马的话应该不错”闻傲然心中如是想道。
可到了门口道长并没有停下的势头,闻傲然这是开口:“道长,我们不是这个地方么?”
赵辰回过头来:“居士这确是我们的道观,但是我们得从后面进去,也就是因为这包括在前门在内多处损坏,才需要麻烦各位来跑一趟。”
话音刚落,闻傲然身后传来闻父的声音:“小崽子让你干嘛就干嘛哪来那么多废话。”当然还额外飞起赠送了一脚差点让他趴道长身上。
赵辰将各位带入观中,穿过几道门引众人进入一个院落指着一排房子说到:“各位居士,这个房间是给香客和云游挂单的道长住的,我们已经将这些房子收拾出来了,各位这几天在这里休息就好了,斋饭已经快准备好了,各位暂且休息一下随后我领各位用斋就好了。”
赵辰话没说完的时候,闻傲然已经稀里哗啦的把东西都放下了跳到了土炕之上开始寻找最暖和的地方,挑来选去找了一个离门最远不怕漏风的地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串狼牙项链放了上去。
这玩意是完颜明在闻傲然生辰那次喝酒时候送的,闻傲然相信出门带着这个,一般野兽闻到这味就不敢靠近。不过就算不放这项链,他本来就是这批人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大家也都会让着他。
赵辰见众人纷纷放下行李打开被褥准备先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去准备回禀师父复命。一只脚刚踏出院门之间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道长等一下。”
回头一看,又是刚才那个发问的人追了上来。
“这位居士,您还有什么事?是屋内的招待有什么不足之处还是说明日做活方面有什么意外?”
闻傲然看了看周围,拉着赵辰出了院门,随后往院内瞧了一眼,确定父亲没跟上来。
他把门关上,轻声询问赵辰:“道长,您看我也想出家当道士,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对....我想也出家奉道,您看看咱们这边有什么要求?您帮忙,受累看看我能行么?
赵辰再次上下打量了眼前人,此人身型精壮,浓眉耳垂面阔短发接近光头,衣服虽是粗布但是扎的缝的都极为合身,属于那种要是现在打起来直接抬手起势不用脱衣服的。这小子脚上穿的是皮靴,进城的时候腰后面挂着是狐皮的水袋皮质极佳,这样的人入关登记说你不说是15岁的木匠,说是逃犯都有人信,现在你悄悄地跟我说你想当道士?嗯??
赵辰:“我听下来,闻头领应该是您父亲吧?”
“对,那是我亲爹,我是他亲儿子”
“好的小闻居士,虽然我不知道您想要出家奉道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本门派的规矩是要想奉道,您得考试还要看是否有缘,两者缺一不可均为考核,考核通过,自然是可以奉道修心”
闻傲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啊?你们这玩意还需要招生考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