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摇尾乞怜的家犬变为陷入泥泞中的野犬,是在那个樱花盛开的季节。
——
那天晚上森先生并没有像太宰所说的那样到来,只是他安排了人来接我们。
在我和太宰并排坐在车的后座上时,车窗是打开的,哪怕是在行驶的的车上,我也依然能闻到窗外的花香。我坐在靠左的位置,将头轻轻靠在半开着的车窗上。
太宰似乎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我能感受到,但也没有说什么。左眼看东西依然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黑雾,只有在强光下才能看到一点事物的轮廓——而太宰打量的是我的右眼,彻底失明,只能感受到一片漆黑的右眼。
我闻着窗外的花香,脑中的思绪乱作一团。
这是我第二次失去记忆。
第一次是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津岛游这样一个孩子的身份降生的时候,我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孩子,甚至连带着记忆和思绪。那一次失忆彻底让我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人,虽然这么说很让人不爽。我已经不记得我的过去是什么了,只剩下了在这个世界的人生。
这是我第二次失去记忆。我记不清在父亲把我叫到他的院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了。与父亲的谈话之后,到我满身血腥地坐在海边见到太宰。这两段记忆之中有一片空缺,当我试图去想为什么我身上全是血迹的时候,我的大脑会自动停止执行我的命令,这让我无从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是,让人有些不爽。
我垂下眼帘,心底有几分倦意。
我不是会纠结于什么的人,但奇怪的,“我曾经到底是个什么?”这样的念头却一直萦绕着我。我讨厌去执着于一件毫无必要的事——而寻找这样的问题的答案,在我看来的确算是一种无用的事。
所以这种不受我主观意识控制的仿佛潜意识甚至灵魂中迸发的执念,让我略有些倦烦和不解。
不过,我也许是还有些好奇的,对于我迷失的记忆,对于——
我过去是个什么啊......
我眨了眨眼,自嘲似的发出一声轻笑。
太宰原先已经移开的视线又落了回来。
“外面有花香。” 我轻声说道,嘴角挂着方才自嘲意味地笑意。
“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太宰回应道,“津……游酱很喜欢樱花?”
他在叫我的名字时,在一半姓氏出口后自然地拐了个弯改口为我的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算有些感谢他,现在的我实在不想听到津岛那个姓氏。
“并不。” 我直起原本斜靠在车门上的身体,让我的头发离开了车窗,“正相反的,现在樱花成为我最讨厌的花了——请把车窗关上吧。”
——
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吧?
没有野心,没有信念,对什么都不想抱有兴趣。
为什么我要活着呢?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我甚至连对思考这种意义沉重的问题都没有一点兴趣和气力。
我眨了眨眼,眼前是一片漆黑。右眼失明的很彻底,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一丝光亮,但左眼本是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到事物的轮廓——如果是在强光下。
像现在这样阴暗无光的房间——是森先生的办公室么?
我又眨了眨眼,最后放弃了试图在这样的房间里看见什么的尝试。我不明白为什么森先生的办公室光线如此阴暗,不过一如既往地,我并不是很在意我是否知道原因。
“津岛酱果然还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啊——”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男音。我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的语气让我感觉到有一丝异样。“太宰君应该告诉过津岛酱了吧,我就是森先生,森鸥外,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
“森先生。” 出于一直以来习惯性的礼仪,我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 他的声音好像带着明显且愉悦的笑意,“津岛酱现在无处可去对吧。”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你加入港口Mafia。”
黑手党么?
父亲似乎对黑手党有着某种痛恨的情绪,津岛家在日本也是有名的大世家,主系就难免会和黑手党有往来。父亲脱离主系独自在横滨创立一条支系,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黑手党如此排斥,但在接受他的教育时,难免被教导不能与黑手党有任何接触和利益往来。
黑手党么。
“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喃喃自语道,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让森先生听到,“我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不会对那个组织有归属感,也必然不会为组织的利益贡献一切,并且如你所见——”
我抬起头,面对着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尽力让对方觉得我是在想要看着他。
“如你所见的,我控制不了我的异能力。”
“但是津岛酱拥有很强大的异能力啊。” 我听见森先生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耐心回答,“所有的问题都是有办法解决的,我作为首领希望津岛酱加入Mafia,当然是因为津岛酱会给Mafia带来很大的利益,不是吗?”
他说的很对。
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总有种怪异感。
“我会留给津岛酱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在得到答复之前——”
对面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津岛酱就在Mafia留下一段时间吧,不以Mafia成员的身份留下。我会为津岛酱解决食宿问题,如果你有了答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那种怪异感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一样。
不,不一样。
像是一切都被人掌控了。
前方传来脚步声,森先生在我身前不远处停下了。
“听太宰君说,津岛酱的眼睛失明了,我会安排医生——需要有人照顾津岛酱的起居吗?”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森先生似乎被这个举动逗笑了,我听见了他的笑声。
“已经很晚了,津岛酱先去休息吧,小孩子才要注意身体才对啊。”
我感觉自己几乎就在等这句话了,身体几乎立刻做出来反应,我向他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门外有亮光,所以我隐约能够分辨出方向——至少不至于撞到墙上。
“津岛酱——”
在我快要到达门口的时候,森先生突然又出声叫住了我。我没有动,但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我是在听的。
他笑了笑。
“津岛酱的眼睛很漂亮。”
?
我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犹豫地说了声“谢谢?”后,继续向门外走去。站定在门口,还是又回过头来。
“是游,不是津岛。”
是丧家犬。
“是游。”
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全是对森先生说的,我在尽全力让自己清醒地记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该把津岛的姓当作自己的。我不会想接受的。我这样朦胧地想着。必须要记起我是什么。
“不是津岛。”
我离开了。
身后,传来一声平淡的叹息。是太宰的声音。
原来太宰一直在房间里?
我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动静变得清晰。
继那声叹息之后的,是太宰仿佛略有些疲惫和无奈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被拖长了的尾音,
“森先生,我和你说过的吧——”
“是吗?” 森鸥外回道,“可看上去并没有太宰君说的那么糟糕呢。”
我用手指攥紧了衣角,又很快松开,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很快便有人来到我身边为我带路,让我有种恍惚在津岛家的错觉。
但是那种怪异感......
我抿着嘴,意识游离。
像被算计了一样。
是,让人不爽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