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沈时安青梅竹马,自幼定下的婚约。
可是上元节,他陪淮阳郡主逛灯会。
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们当年的婚约只是父母之间的一句戏言。
如他所愿,温家与沈家退了婚。
可是,一夜之间,坊间却传言,我因善妒,被沈家退了婚。
我的名声毁于一旦。
可那位名扬天下的小将军,却用军功求了一份赐婚圣旨。
并对我说,“竹笙,你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1
今日是上元节。
也是我及笄后的第一个上元节。
我从清晨等到日薄西山,也没能等到沈时安。
明明说好,在这一日,我们一起去逛灯会,他帮我赢最高最漂亮的那盏灯。
直到,夜幕降临,沈时安依然迟迟不见身影。
“翠屏,我们自己去逛逛吧。”
“小姐,不等沈公子了吗?”
“嗯,不等了。”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难得的驰禁夜,不能因为他,而坏了我原本的好兴致。
城中丝竹歌乐、倡优杂耍,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沈时安。
我兴冲冲的上前,“时安!”
与他一起转身的还有一位红衣俏丽女子,手里提着今年如意楼最漂亮的灯王。
我脚步不由一顿。
原来,今日沈时安失约,是因为另有佳人在侧啊。
“时安,她是谁?”
红衣女子俏生生的问道。
我殷切的看向沈时安。
沈时安面色一僵,“竹笙,你怎么来了?”
“我……你不是说今日要陪我赏灯,为我赢最高最漂亮的那盏灯吗?”
“竹笙,我何时说过,是不 是你记错了。”
眼看着身侧女子笑颜淡了下去。
一向温润如玉的沈时安,第一次对我冷了脸,声音里藏着些许不耐。
我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以往的上元节,都是他陪我一起。
去岁,更是猜灯谜赢得最漂亮的灯王送我。
他说,以后的每个上元节,他都会赢灯王送我。
他怎么能不认呢?
“时安,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
红衣女子上上下下扫视着我,目光让我及其不舒服。
我昂起头,上前一步,“我是……”
甫一开口,就被沈时安打断了。
“是我父亲至交的女儿,幼年时,与她兄长等人常玩在一起。”
“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红衣女子打趣道。
“你的小青梅看来粘人的紧啊。”
“别误会……”沈时安急急解释道。
“误会什么?误会你我幼年没有定下婚约,误会你我没有交换庚帖?”
我嘲讽地笑道。
沈时安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竹笙!那本就是父母之间的戏言,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怎么?有了新欢,竟开始否认我们的婚约了。”
“温竹笙!休得胡言乱语!我陪初入京的淮阳郡主熟悉京城罢了,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红衣女子脸色也变得难看。
“竹笙,与淮阳郡主见礼,道歉,郡主大气,不予计较你刚才的言语冒失。”
我的手抖了下,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沈时安。
这还是那个自幼会护我哄我的沈时安吗?
红衣女子,哦不,淮阳郡主,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屈辱的捏紧拳头,指甲狠狠地掐入肉里,不觉一丝疼意。
淮阳郡主,是齐王最宠爱的女儿。
而齐王,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封地,但是,也不可小觑。
想了想朝中的父亲与兄长。
我屈辱的上前行了个万福礼。
“行了,今日本宫乏了,先回了,你陪你的小青梅继续逛吧。”
淮阳郡主把灯笼扔给沈时安,兴趣缺缺的转身离去。
沈时安狠狠瞪了我一眼,急忙追了上去,“郡主,我送您回去。”
我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
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2
没走几步,前面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四散奔逃的人们,瞬间冲散了我和翠屏。
我看到沈时安护着淮阳郡主退回到如意楼门口。
“时安!”
我呼喊着,向他伸出手,祈求他看在自幼的情分上,拉我一把。
可是,沈时安的目光只是清冷的扫过,接着便护着淮阳郡主进入如意楼了。
我被人群裹挟着不断往前,往前。
不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 ,还有官兵的呼喝声,像是在寻什么人。
许是寻淮阳郡主吧。
人群更加混乱了起来。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别慌,别慌!”
突然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糟糕,扭伤脚了。
一个站立不稳,我跌坐在地。
眼看我即将被众人踏于足下。
天要亡我!
下意识的我闭上了双眼。
一只大手,一把把我捞进了怀里。
直到脸上传来阵阵凉意,我才恍然回神。
我得救了。
眼前的胸甲是……
抬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左脸拇指长的疤痕。
我脑中像是有什么猛然炸开。
果然是他,裴玄。
3
“可有事?”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暗哑。
我摇摇头,脸上似云霞在燃烧。
片刻,才惊觉,我们这姿势如此暧昧。
我慌忙起身,忘了足踝的疼痛。
痛意再次袭来,我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去,扑进了裴玄的怀里。
好一个投怀送抱。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我的鼻子撞得酸疼,加上又羞又气,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手忙脚乱的找帕子给我擦泪。
“裴将军亲临,是来寻我的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问道。
我身子一僵,是淮阳郡主。
似是看透了我的想法。
他手一扬,用大氅把我覆了严实。
我的手还环在他的腰间,我急急的想抽回手臂。
“别动!你不想被他们看到吧。”
我安静了下来,面前的胸甲都觉得热烘烘的。
“今夜城中人员杂乱,郡主身份尊贵,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说着,他将我打横抱起,抬脚欲走。
“裴将军,今夜乱事横生,不甚安全,你能送我回府吗?”
他的大氅,被拉住一角。
我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藏的更严实些。
“裴某还有公务在身,恕难从命,洪武,带一队人马,护送郡主回府。”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你食言了。”
我不明所以。
4
第二日清晨,一睁眼,就看到了床边挂着的灯。
是昨晚,裴玄塞给我的。
比如意楼的灯王漂亮多了。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裴玄再次扯上关系。
裴家,世代忠烈。
在他十岁的时候,蛮夷进攻我国边境,裴将军奉命出征,受奸佞陷害,血洒疆场。
裴夫人本就体弱,听闻将军战死的消息,一病不起,不过月余,也撒手人寰。
偌大的镇国将军府,只余十岁的裴玄,顶立门户。
世间总不乏捧高踩低之人。
从那以后,坊间传言,裴玄,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
以往围绕在裴小公子身边好友全不见了踪影,大家对他避之不及。
一次宴会上。
年仅十一岁的裴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几名贵女,公然拿着团扇不停地扇拂着,仿佛与他同处一厅堂是件很晦气的事一般。
幼年,我经常听人歌颂裴大将军的英勇事迹。
裴玄,不该遭遇如此。
小小年纪的我起身,大声的指责他们。
具体说了什么早已记不清,只记得我把我最爱的云片糕递给他时,他通红的双眼。
5
“小姐,今儿起的可早,水还未打过来呢?”
翠屏一边把玉色的纱帐挂起来,一边对我讲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小姐你不见了,可吓坏奴婢了,幸好遇到裴将军呢。”
“外面人都说裴将军凶恶狠厉,杀人不眨眼,我看哪,都是以讹传讹。”
“多好的一个人啊,哪个天杀的乱说,欠掌嘴。”
“这个灯据说是古大师亲手做的呢,本来该挂在如意楼,不知被谁重金提前买走了,原来是被裴将军买走了。”
翠屏一直喋喋不休。
我觉得脸又热了。
“好了翠屏,去打水,梳洗后我去见一见父亲。”
不待我去见父亲,提退亲之事。
沈时安便来了。
“竹笙,昨夜是谁送你回府的?”
“与你何干?”
“别忘了,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沈公子是不是睡糊涂了,你我何时有过婚约,谈何未婚妻?”
“我承认昨夜是我处理的不妥当,但你也不该为了气我,故意与外男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况且,那裴玄是谁,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圣上眼前的红人,那样的人……”
“你是说我不配是吗?昨夜你看到我遇险,也看到裴将军救我了?”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不自然的回道,“没有见到你遇险。如果看到你遇险,我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当时淮阳郡主那一扯,我的鞋子从大氅里露了一角。
沈时安当时不是没有想上前拦下裴玄,只是,被裴玄一个眼神吓退了。
看着我嘲讽的笑。
他抚了抚眉心,无奈道:“竹笙,昨夜只是权宜之计,淮阳郡主娇蛮,我是怕她知道了你是我未婚妻,针对于你。”
“她为何要针对我?”
“唉,竹笙,你内宅女子不懂,但是你只要记得,我认定的妻子只有你一人即可,其他人,谁都越不过你去。”
“等忙过这阵,我就遣人来提亲,竹笙,再给我点时间。”
我气笑了。
“沈时安,是谁给你的脸,觉得我非嫁你不可。”
“既然你说当年婚约只是戏言,不作数,我会如实向父亲禀明情况,也会与伯父伯母讲清楚,戏言当不得真,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交换了信物和庚帖,谁说不作数?竹笙,不要无理取闹。”
他满脸无奈。
我无言。
年少时,总是哄我宠我的沈时安早就不见了,是我一直执迷不悟。
"沈时安,不管你怎么想,这婚,我退定了!"
“翠屏,送客!”
6
我把昨夜之事告知了父亲母亲。
“简直欺人太甚!”
“沈老头这些年,愈发轻狂,我看这沈时安,也不是好的。”
“退婚,必须退婚!”
母亲抱着我,心疼的直抹眼泪。
“一旦退婚,笙儿的名声算是毁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无妨,那也比嫁进沈家那泥潭强。”
当日,父亲母亲便带了信物与庚帖,去了沈家。
沈时安想阻拦,跪地求父亲母亲,不要退婚,被沈老爷派人拉下去了。
“ 年轻人,不懂得审时度势,让温老弟看笑话了。”
沈老爷捋着胡须笑呵呵道。
“温老弟,奉劝你一句,人得往高处走啊。”
父亲怒道:“你们沈家门楣高,我们温家高攀不起!归还信物,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很顺利的退了婚。
“笙儿,不怕,那沈家后宅混乱,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回头爹娘再给你寻摸个好夫婿。”
母亲怕我难过,揽着我温言劝道。
“父亲母亲,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着你们。”
7
原以为,我与沈时安各自走自己的阳关道,从今以后,互不相干。
没想到,一夜之间,我因善妒,被沈家退婚的消息传遍坊间。
本朝虽不似前朝对女子苛刻,但终归女子处世艰难。
一时间,我被京都贵女排除在外,没有人再邀我赴宴。
连我经营的铺子,都不再有人上门采买。
沈时安来寻我,“竹笙,现下你如此名声,只有我愿意娶你。”
被我命人打了出去。
父亲气的大骂,沈家卑鄙***。
“不,父亲,始作俑者不一定是沈家。”
我想起一个人,淮阳郡主。
“哼,即使沈家不是始作俑者者,也是乐见其成之人。”
父亲怒气不减。
“笙儿不用担心,爹已经派人去处理了,那些糟污事不用你操心。”
“况且,我的笙儿,不嫁人也没有关系,爹娘能养你一辈子。”
我心下涩然。
其实,自我及笄后,沈家迟迟不上门提亲,父亲母亲就找我谈过,沈家心不诚。
我不信,执意的等。
我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沈时安,他只是一句父母之命,轻飘飘的打发了我。
许是早有预料,所以,真到退婚这一步,我也没有想象的难过。
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就是劳累父亲母亲操心,是我的罪过。
8
近日,关于我的流言,不只善妒,还多了水性杨花。
有人曾见,上元节的夜晚,我与一男子当街拉拉扯扯。
有婚约还
我不懂堂堂亲王郡主,为何无故针对我这小小官家女。
她如果与沈时安两情相悦,嫌我碍眼,可是,我已经退婚与他两不相干了。
不过,流言这个东西,堵不如不理会。
月末,我如往常般去铺子视察。
这一个月,因为关于我的流言甚嚣尘上,连带我的医药铺子也分外冷清。
幸而,我开药铺也不是为了赚钱。
吩咐掌柜的,给伙计们多发几个月工钱,过了这个月,铺子先关了,就当给大家放个假。
小伙计抹着眼泪,“大小姐菩萨心肠,怎么会遭遇如此不公。”
我刚出药铺大门,一片菜叶就落在了我身上。
“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有脸抛头露面,丢我们女人的脸!”
我抬眼望去,是城西平民区的杨二嫂。
她的丈夫前年去世,自己一个人拉扯年幼的孩子,照顾瞎眼的婆母。
也曾有人求娶,她拒不改嫁。
世人夸一句贞烈女子。
可这位贞烈女子,却在儿子病重时,请不起大夫,求到了我头上。
还记得那日,她跪在我面前,哭的好不可怜。
与今日的张扬跋扈判若两人。
我扫了一眼她手里提的几服药。
“吴掌柜,以后这位嫂子再来药铺抓药,按照正常价格收钱。”
“你!小小年纪,如此恶毒,竟是要提高药价,你是想害死我家婆母吗?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孤儿寡母谁都来欺负我们……”
她竟然嚎哭上了。
“你这小妇人,竟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当年你儿子病的快死了,我家大小姐免费请大夫给你儿子治病,还免费送你药,你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去了!”
小伙计气的破口大骂。
“你来我们芳草堂抓药,我们大小姐特意交代的,半价给你,你要是觉得我们药铺价格不合理,就去别的药铺抓药,省的你每次来,我们芳草堂还亏银子。”
也不是没有明事理的人。
听了伙计的话,纷纷指责这妇人忘恩负义。
她灰溜溜的起身,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9
意外之喜,经此一闹,我的名声竟神奇的扭转了。
无人再在意我是否善妒,是否水性杨花。
众人皆传,温家大小姐,菩萨心肠,名下药铺每月定期义诊,贫苦百姓还可以免费抓药。
一时间,我的仁善之名传遍京都。
连皇后都不住夸奖。
但是,事情发展的走向,愈发奇怪。
因为名声的反转,我的药铺也没有关门,相反,每日,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每当我去药铺,总有老人家领着自家儿郎来我面前晃荡,还有胆子大的会上前,额……说任由我差遣。
我招架不住,恰好,庄子上的草药成熟了,带着翠屏躲去了庄子上。
没想到,到庄子的第一晚,就遇到了贼人。
我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我扭头想离开。
可身后的门被猛地被关上了。
一把匕首却抵在了颈间。
“别动 !”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针,打算拼死一搏。
10
“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烛火闪烁,是翠屏。
我瞟了一眼横在颈间的匕首,定了定神道:“无事,你先退下吧。”
身后的人呼吸沉重了一瞬,“是你!”
下一秒,人一头重重的栽到了地上。
我收起手中的银针,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我唤了一声翠屏。
翠屏去而复返,一进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吓坏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拉着我上上下下的检查着。
“无妨!去拿绳子来。”
顿了下,加了一句,“也拿点金疮药来。”
翠屏应声退下。
退下之前,还不忘冲到男子身边,狠狠踹了几脚。
“呸,登徒子!”
我上前一把拉下了男子的蒙面巾。
朦胧的月色下,依稀能辨认清楚他的容颜。
左脸拇指长的疤痕破坏了脸的美感,但又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原来是他。
裴玄。
我低头默了片刻。
上前轻轻拂了拂他衣摆上明显的鞋印。
嗯,他晕了,应该不晓得。
11
我与翠屏合力把他扶到了榻上。
我看着满手的殷红,没有分毫犹豫,我褪下了他的衣衫。
一道长长的刀痕贯穿他的腰腹,黑色劲装早已被鲜血浸透。
“快拿药来。”
“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
“拿药来。”
顾不得许多了。
医者仁心,断没有看着伤者在面前流血而亡的道理。
更何况是他,裴玄。
12岁上战场。
15岁领一小队士兵深入敌军后方,夜袭敌营,烧毁敌军粮草。
17岁,斩敌军首领于马下。
19岁,得封镇国将军,重振将军府门楣。
可以说,大盛朝如今的安定,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裴玄的。
由于刀口贯穿整个腰腹,单纯的敷药已经不能控制伤势。
我吩咐翠屏取来银针,桑白线,决定缝合。
但缝合之术,我只在外祖的手札里见过描述,并没有实际操作过。
定了定神,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块布!这就是块布!
穿针而过的时候,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唔……”
他痛醒了。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我假装沉着冷静,手却越愈发抖的厉害。
蓦地,他的大手抓上我的手腕,低沉着声音道:“别怕,我不疼。”
我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少年,即使疼的满头大汗,也故作轻松的抓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我不疼。”
看我哭的厉害,还做鬼脸哄我开心,明明疼的手在痉挛,还告诉我,真的一点不疼。
那是,十二岁的裴玄。
狠狠抹了一把脸,我低头,银针在我手中快速的穿梭起来。
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床榻一侧的被褥,都被抓出了褶皱。
但我再没听到他哼一声。
12
我守了他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一阵呼喝声吵醒的。
出门一看。
本该在床塌上躺着的人,竟然穿着染血的里衣,手握一根树枝,呼呼喝喝的耍起了剑。
他一袭白色里衣,修长的身躯,随着招式的变幻,不断辗转腾挪,额前的头发,随风飘动,端的是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他腰腹不断渗出的血红的话。
我瞬间就怒了。
医者再仁心,也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伤者。
我脑子一热,冲上前,劈手夺下他手中的树枝,狠狠的敲了他头一下。
“谁让你起身的?伤口又崩开了!”
打完,我心里一凉。
这可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裴玄,儿时那丢情分够不够消耗啊。他不会提剑劈了我吧。
心里虽然百般想法,但面上不动如山。
我丢下木棍,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没想到,他只是愣了一瞬,低头看着再次被慢慢染红的里衣,沉默着,乖乖跟我回了屋。
看我拿出了药膏。
他只犹疑了一瞬,就乖乖解开了衣衫。
腰腹上的细布已经氤满鲜血。
没忍住,我用干净的绢帕,狠狠地按上了他的伤口。
他痛哼出声,起初,我还能充耳不闻,后来还是放轻了力道。
才发现,他的上衣竟被他全部去除。
瞬间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上涌。
脸上的热度,仿佛能蒸熟鸡蛋。
重新撒了金疮药,匆匆缠好细布,没敢再看他一眼,我脚步急促的出了房间。
自然,也忽略了他泛红的耳尖。
13
我不停的用手在脸颊前扇着风。
“小姐,你怎么了?”
翠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无他,就是有些热。”
“热?”
翠屏疑惑地看了一眼窗外,寒风卷起一片片枯叶,在空中翻飞。
然后又低头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夹袄。
“咳。”我轻咳一声,“衣服买回来就送过去吧。”
看着翠屏满脸疑惑的出门,我赶忙关紧门窗,端起桌上的凉茶,狠狠灌了几口。
眼前不停的浮现男人***的上身,虽然遍布伤痕,但难掩精壮。
缠细布的时候,因为要绕腰腹一圈,我不由得前倾身子。
整个人几乎伏在他身前,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但还是有清浅的气流拂过他的胸膛。
我看着他赤膊上猛然泛起一粒粒小疙瘩。
而他喷在我耳边的呼吸,粗重了一瞬。
我又狠狠灌了一口茶。
想起他那满身的疤痕,心底又泛起一丝丝隐秘的心疼。
“小姐,那位公子像是起热了,脸红的像什么似的……”
我一惊,外伤最忌起热.
我急忙起身,步履匆匆的前去查看。
同时,心里斟酌着,该用什么药比较好。
哪成想,早已人去屋空。
不知道为什么。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就连沈时安退婚,我都没这么难受过。
14
再次见到裴玄,是十日以后了。
如上次般,他又悄无声息的潜进我的房间。
“温小姐,又要麻烦你了。”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他这次的伤,比上次更为严重,足足休养了五日,才能起身。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齐王好日子即将到头了,到时让你报仇”
我一愣。
与沈时安退婚我没有哭。
被流言侵扰我也没有哭。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我有点想落泪。
他看到我红红的眼睛,急的不顾自己伤势,慌忙起身,“别哭。”
“别动!”我怒吼。
我在他面前,总是很难保持大家闺秀婉约的仪态。
他乖乖的躺好,灿若星辰的眸子,竟然暗含点点委屈。
这还是那个传说中有冷面阎王之称的裴将军吗?
“上次的伤还没好,这次又添新伤。”
“你知不知道,那一剑再偏一寸,你就……”
他嘴里连连讨饶。
“一别经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
他不再吭声,假装睡着。
我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15
圣上登基十二载,勤政爱民,百姓安定,裴玄不过刚回京,怎么会连续两次受伤。
我也曾问过他,可他左顾而言他,我也不再强人所难。
很多时候,人在京中,总是身不由己。
我遣人去打听京都的近况。
原来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淮阳郡主与兵部尚书之子沈时安衣衫不整的滚作一团。
两家火速交换庚帖,定下婚约。
没多久,淮阳郡主又被撞破与小倌的私情。
引起一片哗然。
听说沈时安在祠堂跪了三天,直至昏过去,也没能退了婚约。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沈时安,曾经那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如今竟也污浊满身。
“你心疼了?”
对面的人满脸不愉。
嗯?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感慨而已,以前的沈时安是真的谦谦君子,只是现在……”
“那是你眼盲心瞎,没能识看穿他那皮囊之下的不堪。”
“是是是,我眼盲心瞎,不像你裴大将军,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药里加了黄连。”
他满脸惊恐,不住地往后缩。
谁也不知道,曾剜肉剔骨不在话下的堂堂镇国将军,竟然最怕喝药。
“来,将军,该喝药了。”
我端起药碗,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不要笑的这么阴险,你这是戕害朝廷大员知不知道?”
“温小姐,不,温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不该说你眼盲心瞎,是我瞎,咦,天怎么黑了……”
说着,竟摸索着向外走去。
我简直气笑了。
类似的事情,一天能上演三回。
翠屏从开始怕他,到现在能淡定的在一旁嗑起了瓜子,嘴里还数着:“一、二、三……”
果然下一秒,他就乖乖转身回来了。
“放下你手里的刀,我喝就是了。”
“一点没有小时候可爱……”
我轻咳了一声,他不敢再嘟囔。
15
每日过了午时,会有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等着裴玄处理。
每每这时,我会带着翠屏去庄子上的药田。
刚出屋舍,庄头的儿子阿福气喘吁吁的跑来。
“大小姐,庄子门口来了位公子,想见你,被爹爹拦下了,可是他刚竟然晕倒了。”
我心里一惊。
莫不是爹娘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是沈时安。
风吹起他靛青色的外袍,更显的形销骨立。
“竹笙……”
见到我,他慌忙起身,目中的惊喜,几乎化为实质。
“竹笙。”
我后退了一步。
他怔怔地看着我,下一瞬,竟然红了眼圈。
“哪里来的登徒子!”
我身后蹿出一道身影,一脚踹翻了沈时安。
……
“竹笙,你信我,我跟淮阳郡主没什么。”
沈时安呕了一口血,凄然的看着我。
不待我出声。
裴玄猛然倒地。
“裴玄!”
我冲过去,紧张的查看着他的伤势。
“你怎么样?谁让你擅自跑出来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时安似乎僵住了。
半晌,才有些艰涩的问道,“竹笙,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微微一怔,第一次见沈时安如此失魂落魄。
这么多年,虽然沈时安对我也很好,但更多的还是我追着他跑。
他面对我,温柔以外,更多的是从容。
我的情绪与情意,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公子,你我早已退婚,各不相干,我的事,无需你过问。”
“不,竹笙,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我跟淮阳郡主真的没什么,你相信我。”
“竹笙,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像以前那样。”
“够了,沈时安,你只不过是笃定我不会离开你,才敢肆无忌惮伤害我罢了。”
“现下,你更是发现,淮阳郡主远不如你想的那般冰清玉洁,所以,你又想起我了。”
“你不该来这里。”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沈伯父伯母来接你,你歇息片刻,回去吧。”
他满脸不甘。
“ 他为什么能在这里?”
“堂堂大将军,府里多少医术高明的太医,何故在此养伤,孤男寡女……”
“住口,我们没你那么龌龊,心脏看什么都脏。”
许是我满脸嫌恶刺痛了他,他竟然落下了泪。
“竹笙,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再理会他,扶起裴玄离开了。
16
回到房间。
我将裴玄按回床上,胸前的伤口已经隐隐有血迹渗出。
不过,好在伤口崩裂的不严重,只需涂点止血的药就好。
“翠屏,去煎药,多添半斤黄连。”
裴玄闻言,惊恐的看着我。
“大人。”
他面色一喜,轻咳了一声,沉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要汇报,进来。”
武将应声而入。
是上元节那日,奉命送淮阳郡主的洪武。
他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
“别磨磨唧唧像个……”裴玄急切道。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又住了嘴。
那武将眼一闭,大声喊道:“将军,是表小姐,来接你回府了!”
我手一顿。
裴玄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我又没聋,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裴将军的伤势已无大碍,长居于此确实于理不合,翠屏,送裴将军离开。”
没有理会裴玄故作夸张的哎呦声,我快步离开。
在庄子里住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17
城门口,熙熙攘攘。
“小姐,要不要跟守城的士兵交涉下,我们提前进城。”
“不用,我们也不急,慢慢排着吧。”
马蹄声渐近,引起人群一阵骚乱。
透过车帘,我看到,裴玄肃着一张脸,带领一队人马快速的略过人群。
气势迫人的裴玄,为了不喝药胡搅蛮缠的裴玄。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呢?
我一时分不清。
不过,也与我无关。
叮铃铃。
清脆的銮***响起,一辆豪华的马车跟在裴玄队伍后面也快速的进城去了。
错车而过的瞬间,风掀起对方车帘,一张芙蓉面映入眼帘。
这大概就是洪武口中的表小姐。
传说中,裴玄的心上人吧。
一年前,裴玄得胜归朝,十八岁的少年将军,荣耀无限。
镇国将军府的门槛一时间差点被踏破。
可是,说亲的都被他拒绝了。
言之,已有心上人,不日,将上门提亲。
京都贵女芳心碎了一地。
纷纷咬牙猜测究竟是哪位贵女,想要一较高下。
可是,直到他再次离京,也没去提亲。
是以,至今无人知,裴玄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不过,没多久,有一女子手持裴玄信物上门,自称裴玄的表妹,自此在镇国将军府住了下来。
她的到来,掀起一阵波澜,众贵女纷纷好奇,究竟何等容颜,能被少年将军时刻惦记在心。
因她深居简出,倒是一直不曾得见。
今日一见,果真是花容月貌。
我忽略了内心的那一点沉闷,专心的欣赏起美人。
只不过,这花容月貌的表妹看到我,一脸惊讶,她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18
不过片刻,哒哒的马蹄声折返。
车帘猛地被掀起,看到我,眼前人的表情瞬间由肃然变为欣喜,紧接着又有些委屈。
“你吓到我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他一跃而上,狭窄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出发?”他凑到我眼前问我。
我后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为何要等你?”
他满脸受伤,“我看到路边的马车,还以为你出了事。”
我想起,我们行至半途,马车车辕断裂,无奈,只得弃车,租用了农家的马车回京。
“马车坏了,换了一辆马车。”
空气沉寂了一瞬。
“裴将军,你以什么立场担心我?”
“之前,你是伤者,我是大夫。”
“回了京都,你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我只是籍籍无名一闺中女子。”
“我无意招惹你,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一些事,对男子,只是风流韵事一桩,但对女子,确是灭顶之灾。”
我一时也不明白,这些话是为谁说的。
为自己,还是为他那花容月貌的表妹。
这些时日,他的主动亲近,我不是感觉不到。
只是,我无心下一段情感。
我与沈时安多年的情分,最终不也是退婚收场。
更何况,我也不愿,介入他人情感,伤害另一女子。
他脸蓦地白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你觉得,我故意接近你,是为了戏弄你的感情?”
我手颤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还望裴将军,珍惜眼前人。”
我低头捋着衣袖,没再抬头看他。
半晌,他起身离开。
车帘扬起的风,吹乱我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我平静无波的心。
19
沈时安成亲那日,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未去。
听闻,喜堂上,沈家父母脸色难看。
且沈时安是被淮阳郡主的嬷嬷按头拜堂的。
不过,都与我无关。
听听笑笑而已。
这日一早,我如往常般去铺子巡视。
没想到,会遇到裴玄的表妹。
她与我福了一礼,“嫂嫂安。”
嗯?
看我满脸惊诧,她才惊觉,说错了话。
她惊慌捂嘴的娇憨样子,逗笑了我。
她大剌剌的坐在了我对面。
“温家姐姐,你可以叫我扶宁。”
“想必,姐姐知道我的身份,也听说了京中传言。”
“其实不然,我并不是他的远房表妹,更不是他的心上人。”
“自那日回京,大哥去见你后,回来茶饭不思,失魂落魄……”
“我猜,也许,你对大哥有所误会。”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悄悄来见姐姐你一面,解释清楚。”
“我……”
说着,她情绪低落了下来,似是有难言之隐。
我对揭人伤疤没兴趣。
“不开心的就不要说了。”
“温家姐姐,”她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我是裴家的女儿,裴玄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向来不敢妄称裴将军为父亲。”
我大吃一惊。
裴老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京中一度传为佳话。
没想到在边关竟会有一个女儿。
“我娘亲是花魁,那次,是娘亲算计了裴将军。”
“我娘也没办法,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她只得紧紧抓住裴将军这根救命稻草。”
“那次过后,裴将军帮我娘赎了身,置办了小院安顿她,只是再没踏进过小院。”
“直到我娘独自一人生下我后,将军偶尔会去看看我,留下些银钱。”
“京中,夫人也时常会寄一些当下京都兴起的女儿家的衣物首饰等,我们母女都感念将军以及夫人的恩情,从没非分之想。”
“只是,将军和夫人接连去世,我娘也经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没一年也去了,只留下我,险些被蛮夷强抢,幸而,幸而大哥去了。”
“后来,大哥将我送来京都,我……怕污了将军名声,擅自称将军府的远房侄女,没想到竟造成一系列误会。”
说完,她呼了一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抱怨着,在京都一点不如边关痛快。
“大哥让我来京都,寻个好婆家,我看京都的儿郎,一点不如我们边关的儿郎敞亮。”
我啼笑皆非。
20
“不过,大哥有心上人确是真的。”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以便听的更清楚些。
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他的花边秘闻,拿去卖给那些贵女,肯定收货颇丰。
少年的裴玄,初到边关,虽然有父亲的老部下协助,但他依然执意从小兵做起。
白天跟随士兵在校场操练,晚上挑灯研读兵书。
第一次上战场杀人,回来连续一个月睡不着觉。
只有抱着他的医包,闻着药香才能小憩片刻。
听到此,我心咯噔一下,不知道那个医包,是不是我想的那个医包,一时五味杂陈。
说起来,我与裴玄也算是幼年相识。
我外祖父是当朝太医,与裴家毗邻而居,两家人关系亲密。
我自幼喜爱医理,一年里有半年常住外祖家。
那时,裴玄,也经常来与外祖父学些医理知识。
即使他再调皮,外祖父依然耐心的教导他。
年幼的我,总觉得外祖父偏心。
外祖父曾抱着我,给我讲了许多裴将军以及边关将士的故事。
“笙儿,你裴家哥哥,以后是要跟裴将军一样上战场的,刀枪无眼,他今天多学一点医理,他日,战场上,他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些。”
一听裴家哥哥以后要上战场,可能会死,我难过的哇哇大哭。
“我不要裴家哥哥死,我要裴家哥哥陪我玩。”
从那以后,我学习医理更认真了,尤其关于外伤的。
除此之外,我还严厉监督裴家哥哥学习,导致他一度见到我就远远逃开。
小小年纪的我,每次都噘着嘴不开心。
将军夫人就会命人把他抓回来。
看着裴玄在小小的我面前,气恼又无力抓狂的样子,每每她都笑的前仰后合。
可是好景不长,裴将军就出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裴玄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只有我,能劝的动他,吃点东西。
我整整陪了他半年。
好不容易,裴家哥哥才走出丧父丧母的悲痛。
宫宴上,他们竟然说裴家哥哥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
我怒而斥责了众人。
那年,我8岁,裴玄11岁。
他红着眼睛跟我说,他只有我了,他以后会用他的命来保护我。
只是我年纪小,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很快秋猎,我偶然听到几个纨绔要捉弄裴玄。
独自一人不顾危险跑进狩猎的林子里,想告诉他。
但是山林太过危险,裴玄为了保护我不被流矢误伤,抱着我滚下了山坡。
他被荆棘砾石划的满身伤痕,最严重的是胳膊脱臼了。
幸好,我有随身携带医包的习惯。
嚎啕大哭着,为裴玄敷药。
但是,脱臼的胳膊,我只看过外祖父给人正骨,自己并没有实操过。
他疼的冷汗直流,依然笑着跟我说。
“笙儿,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代名医的,遇到病人哭鼻子可不行哦。”
“现在裴哥哥,就是你的第一个病人,正好你可以试试你的所学。”
“你得把哥哥手治好,要不然不能把你背上去了。”
“笙儿别怕,我不疼。”
也是秋猎过后,他决定去从军。
年节过后,他即将动身前往边关。
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随身带的医包送给了他。
最初的时候,他还会时常与我寄信。
逐渐的,信越来越少,直到失去联系。
不过,我总是能听到他在边关的得胜的喜讯。
人们纷纷赞叹,虎父无犬子。
我想,他安好即可。
21
我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不曾留意扶宁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觉得脸上滚烫。
心里也滚烫。
原来,裴玄的心上人,竟然是我。
一年前,裴玄回京,的确是打算来温家提亲的。
可是,后来才知,沈温两家早已定下婚约。
我不知道裴玄听到这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
扶宁说,他大醉了三天三夜,后来,更是自虐般的日夜操练。
“那一箱箱的聘礼,被他收在库房,等你成婚,他打算,以你师兄的身份,为你添妆。”
扶宁摇着我的胳膊,“温家姐姐,我大哥哪里都好,还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考虑考虑我大哥吧。”
“别开玩笑了,扶宁,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如果,他有心,那后来我寄的信怎么全部石沉大海。”
扶宁沉默了片刻。
“温家姐姐,虽然我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也许我能猜到七八分。”
“前几年,边关争斗不断,都在拿命扛,有今天没明天。”
“与其……不如让你彻底忘了他。”
我无言。
蓦地想起,母亲曾经对父亲说的话,“这样也好,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真怕笙儿以后会如南湘那般……”
南湘,是将军夫人的名讳。
母亲与南湘姨是手帕交。
裴将军的英年早逝,与南湘姨的香消玉碎,一直是母亲心头的痛。
我方才明白母亲那句话的意思。
那时,我年纪小,忘性大。
果然没多久,我就忘记了与裴家哥哥失去联系的伤心了。
是以,在沈家提起当年的襁褓之约时,父亲母亲没有异议。
两家交换了庚帖。
在我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眼里望到的是沈时安,心里想的也是沈时安。
而裴家哥哥,随着年岁的增长,最终在记忆力逐渐褪色。
直到,最近,幼时裴玄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才再次鲜活起来。
只是,终究隔了七年,我们之间还是多了些陌生。
所以,那日,马车上,他的问题,我没有回答。
即便,我看到他满脸受伤,还是忍住了。
我当然没觉得他是那样的浪荡公子。
也从没觉得,他是故意接近我,戏弄我。
我……我只是不想给自己一丝希望,当然也不希望伤害另一女子。
22
扶宁说,近几日,裴玄白日处理公事,晚上对月伤怀。
其实我本不想笑的,但是,想到一堂堂八尺男儿对月自怜,就实在忍不住。
笑过之后,我觉得,也许该与裴玄把话说清楚。
只是还不等我去见裴玄,齐王造反了。
并且拉拢了京都一半的世家大臣。
京都,彻底乱了。
父亲兄长皆被扣留在皇宫。
母亲自昨夜父兄未归,就心神不宁,在佛堂祈福。
外面街道上喊打喊杀声不断。
不断有人试图闯进我们温府。
我命府中侍卫紧闭大门,门后用大木棒死死顶住。
这个时候,难辨敌我,死守不开门才是上策。
没想到,一群散兵竟然拼命撞我温府的大门。
我们全力戒备,众人甚至都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接着,便想起一阵惨嚎。
我心里一喜。
“竹笙,你没事吧?”
我心沉了下去。
“小姐,是沈公子,要开门吗?”
管家询问道。
我摇摇头。
齐王造反,作为齐王女婿的沈时安,必不会置身事外。
这个时辰,宫中正是夺位的关键时刻,沈时安没道理会出现在此。
除非……
不论齐王造反成功还是失败,沈时安这个时候来这里,对我都未必是好事。
“竹笙,别怕,我在,那些散兵游勇已经被我处理干净了,可以开门了。”
沈时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些不耐。
“竹笙,我知道你在里面,现在城中太乱,我带你出城避一避。”
他开始命人撞门。
经过刚才的撞击,大门本就不堪重负,三五下就被撞开了。
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我,沈时安急切地道。
“竹笙,快跟我走,齐王的军队已经攻占了皇宫,很快就要杀到朱雀街了。”
朱雀街,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街。
23
“沈时安,如果你的岳丈造反成功了,你不在宫里等着立功册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嘲讽的笑笑。
他脸色变了又变。
从他急切的命人撞门,我就想明白了。
沈时安一向沉稳,如此慌不可耐,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齐王造反失败了。
虽然不知道这最后的时刻,沈时安不出城逃命,跑到我温府,所欲为何。
但是,我不能示弱。
更不能跟他走。
否则,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温府吃不了兜着走。
“竹笙,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会骗你?”
说着,他上前,企图强行拉我走。
“沈家小儿!你来我温府意欲为何?”
身后传来一道怒斥。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
“伯母。”沈时安施了一礼。
“现城中混乱,小侄来是为了护送伯母与竹笙去安全的地方。”
“有劳郡马费心了,来人,给郡马看茶。”
“伯母,不必客气,现下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出发吧,马车我已经备好了。”
沈时安嗓音里难掩急躁。
“不急。”
母亲施施然坐下。
“时安啊,一转眼十八年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丁点大……”
沈时安眉目动了动。
“你八岁那年,因为笙儿想吃树上的果子,你竟然爬上去给她摘,摔了下来。”
“我当时想,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诚……”
沈时安终于意识到,母亲是在拖延时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缓缓直起身,“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他们!”
一时间,侍卫与沈时安身后的士兵战斗在一起。
渐渐地,府中侍卫落了下风。
24
我拉着母亲退到了廊檐下,想着危急时刻, 一定要让人护着母亲走。
沈时安来抓我,肯定有所图,至少我暂时生命无虞。
“竹笙,你为什么不信我?”
“你的话还是留着对淮阳郡主说吧。”
“不要提那个***!”沈时安突然躁怒,“竹笙,我真的是被逼的,娶她不是我的本意,我认定的妻子只有你。”
我不置可否。
“当初我名声扫地,这里面也有你的手笔吧,沈时安,别装无辜了,恶心。”
他面色惨白。
“竹笙,我……”
“还有,你我婚约确实只是幼年的一句戏言,但是,当初你们沈家来提起此事,交换庚帖信物,是你知道裴玄快回来了。”
“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回京肯定要来温府提亲,所以你抢先一步,与我定下婚约。”
“不是的,竹笙,我是真的心悦你。”
“故意接近淮阳郡主,也是因为,你知道了,齐王原本想拉拢,并相中的女婿是裴玄。”
“裴玄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竹笙,我……”
他嗫嚅着。
“不过是少时,你欺我父母双亡,反而被我打了一顿罢了。”
门外,传来阵阵马蹄嘶鸣声。
银袍小将军大踏步而入。
脸上一阵冰凉,我一摸,不知何时,我竟落了泪。
“沈时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窝囊的样子。”
“你也就会欺负女人。”
“齐王已经伏诛,你还不束手就擒?”
沈时安目眦欲裂,“给我杀了他!”
他哪些残兵败将哪里是裴玄部下的对手,那些可是常年在边关征战厮杀的凶猛将士,是真的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真英雄。
不过片刻,地上便躺满了沈时安的人。
就连沈时安,也在他企图抓我的时候,被裴玄卸了双手。
“竹笙,吓死我了!”
裴玄上前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
直到母亲轻咳,才放开。
我的脸早已通红一片。
“婼姨,是我来晚了,您受惊了。”
原来,
这一切都是圣上 恶毒计谋。
圣上 早就知道齐王有不臣之心,所以把裴玄召回了京城。
裴玄并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带了两万精兵回京。
一万精兵埋伏在城外,
还有一万精兵被打散埋伏在了京城各个角落,尤其皇宫,就等齐王一旦起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时安之所以来抓我,因为,他知道,京城已经被裴玄的人包围了。
他想挟持我,逼裴玄给他条活路。
25
“呸,不要脸,枉费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
翠屏上前打了沈时安一巴掌。
“贱婢!”
‘裴玄,是你!是你算计我!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娶淮阳!’
沈时安怒吼。
“我算计你?难道是我让你忽略竹笙陪淮阳逛灯会吗?难道是我让你在淮阳给竹笙泼脏水时,落井下石的吗?”
“你敢说长公主赏花宴上的事,不是你的手笔吗?”
“我说过,我不跟你抢,是尊重竹笙的选择,有一天你伤害了竹笙,我不会轻饶你!”
“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爱她,敬她,护她一生一世。”
“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猛然想起,上元节那日,裴玄对沈时安说的那句“你食言了”。
原来如此。
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我从不知,裴玄他竟……
“拉下去,押入天牢,听候圣上发落。”
他转过身,看到我,突然不自在起来。
“竹笙……我就是气不过他欺负你,才给他个教训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
“裴玄,我……”
“竹笙,婼姨,我得马上进宫复命,我会留下一队人马,你们放心,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作乱。”
不待我说完,裴玄便转身跑了出去,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样。
我娘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凶恶无比的人。
我扶额。
26
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我有些懵然。
父亲说,此次平叛后,朝堂上,论功行赏时,裴玄拒了圣上的赏赐,求了一份赐婚圣旨。
满堂哗然。
此次平叛中,裴玄不但救了圣驾,更是一箭射齐王于马下其英勇的表现,被京都众人津津乐道。
不少王公大臣欲把家中嫡女嫁与裴玄。
赐婚圣旨一下,不知碎了京都多少贵女的心。
“嫂嫂,你不知道吧,当初我大哥,他是故意弄上自己,跑去你面前卖惨的。”
我想起在庄子上那次见到裴玄,他腰腹贯穿的那道伤口,竟然是故意弄伤的。
我气的磨牙。
“嫂嫂,这几日我大哥在躲着你,不敢见你。”扶宁笑的花枝乱颤。
我低头绣着绣嫁衣,想了想,确实这段时日再没见过裴玄。
还以为朝中事务繁忙,原来是他躲着我。
突然觉得手里的嫁衣有些刺眼。
“为什么?”
看着我不明所以的样子,她笑的更欢了。
“ 我大哥觉得自己对你巧取豪夺,没有问过你,就擅自请求圣上下旨,他怕你讨厌他。”
“对了,他还让我带话给你,如果你不愿,他不会强人所难,圣上那边他去想办法。”
我简直气笑了。
看着我意味不明的神色,扶宁突然紧张了。
“哎,嫂嫂你不会不同意吧?”
“虽然求圣旨的是他,到时求着圣上收回成命的也是他,不知道会不会被圣上一怒之下砍了头?”
我起身,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只嗯,看不出具体模样的小木马。
“呐,把这个交给你大哥。”
这还是幼年的裴玄为了哄我,亲自为我雕刻的,你先拿着玩。”
“等以后我长大了,骑着真正的高头大马来娶你,以后,这个小木马就给我们儿子玩,这就是我们的传家宝。”
我曾郑重的点头,“我和小木马都等着你来。”
一阵阵笑声传来……
二月十八,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