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峰境
乌峰境内冷空气弥漫,灯光昏暗、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伍柳身披红袍,悬浮于天地之间。
BDO是生于自然的巨大沉默物体,它们虽不干涉万物,却有掌管万物的能力。
在它面前的巨大石块平台上,秩序井然地跪立着成千上万的人种BDO,它们高大壮实,身披的袍子发出白色微光,帽檐下它们面无表情集体肃穆。
也望正对着伍柳站立于石块中间,在伍柳面前,人类身躯的她微小如尘。
一阵疾风掠境。
她微低着头,任由头发和围巾随风飞扬。
任也望没有说话,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很紧张。
伍柳身上发出的光随着它的呼吸忽明忽暗。
(我说过,一切对你造成过伤害的人都活不久。)
它通过脑电波向也望传递了一串信号,乌峰境的沉默被打破。
也望的瞳孔倏地放大,她猛然抬头看向伍柳,红血丝瞬间布满眼球,而伍柳白泥质地的脸隐于阴影中,看不太清表情。
“伍柳,我求你,我求求你,生活中的很多伤害都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他们很多人我甚至不认识。”
也望颤抖着说出这段话,那话语里传达出试探、害怕、求饶,甚至有一丝绝望的意味。
人种BDO,是真实存在的人类所对应到乌峰境的魂魄,伍柳杀了这些bdo,它们所对应的人类就会悄无声息地在世界上消失。
伍柳这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不一会儿,大地剧烈摇晃,也望脚下的石块开始分裂,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她身旁蔓延开,无数人种BDO就此坠入无尽深渊,大地的摇晃仍未停止,两块方才均分出来的岩石开始缓慢上升,直到与伍柳的下巴处于同一平面才逐渐稳定下来。
也望望向中间岩块分离而成的巨大沟壑,强压住心底的绝望与恐惧。
“伍柳,这些全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朋友!”
她冷笑起来,“你是在向我展示你想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有多简单吗。”
也望开始控制不住内心的野兽,她疯了似地朝着伍柳咆哮。
而伍柳依旧平静如水、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发出信号。
(任也望,别忘记你的身份。)
再次疾风掠境,也望停止了咆哮。
她单膝跪地,慌乱解下围巾后将其平铺到地面上,瞬时腾地而起一个半球形的屏障,并快速向四周蔓延,试图将所有人种都圈进保护罩里。
伍柳平静地看着也望以卵击石。
随即它轻轻合上双眼,所有人种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神秘力量掠过乌峰境,前后不过几秒,那些人种的脑袋都缓缓从脖子上跌落至地面,同时他们的发光系统被切断,在脖子处,血液与火花混合着向四周喷溅,腥味刺鼻,火花对喷、将不少人种的身体喷焦的臭味也让人作呕。所有人种都失去了支撑点,他们以各种奇怪扭曲的姿态跌落在地。
同时这阵疾风直接撞碎了也望的保护罩,无形的保护屏障在与神秘力量碰撞的那一刻呈现出玻璃质地,碎片在空中高速乱飞过后,突然静止在半空中,然后缓慢向下坠落,好几片碎片擦着也望的脸颊落地,其中有一片深深划过也望的脖子,血液瞬间喷涌出来。
任也望趴在地上,双手撑地,艰难地吐了口血,可口腔里的腥味还是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她的脖子上。
终于,任也望的四肢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整个人瘫倒在地,她身上的亮光十分虚弱。
伍柳的心紧了紧,它向前略微移动了些,是肉眼看不出来的移动,也望就这样趴着,身体随着虚弱的呼吸起伏,而伍柳就这样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慢慢,也望的光信号开始趋于稳定,她强忍着剧痛保持半蹲的姿势,但咽口水时的血腥味依然直冲天灵盖。
她仰头看着天边伍柳巨大的眼睛,摇摇晃晃却又异常坚定。
“伍柳,在你眼里人命如蚁,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明白你创造我的意义,我怕了,伍柳,我真的害怕了……”
也望一边说着,一边缓慢爬向崖边,话音刚落,她身体往前扑,整个人跌入深渊。她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她不断下坠的这个过程里,伤口流出的血在她身体的上方牵出一条血线,岩块太高,她下坠了不知道多久,渐渐旳好像有了睡意。
眼睛半合中她看向天空,天空亮晶晶的,分不清那是漫天群星还是自己的泪光闪烁。
终于她跌出了乌峰境,重重摔在了腥枫叶中学的操场草坪上。
腥枫叶中学
凌晨三点,全校的路灯依然大亮,围绕足球场的一圈路灯发出暖黄色的灯光,无形的温暖瞬间将也望包裹。
她抬腕看了看表,三点四十,整个校园只能听到树木在轻声呢喃。
回到人世间,一如往常她身上的血迹都不知所踪,她也能摸到自己的围巾此时已经完好无损,但是身体的强烈痛感没有消散。她感觉胸腔内挤满了淤血,只要她撑起来就会从口腔中喷出来似的。
加上头脑还是不太清晰,她保持跌在草坪上的动作,就这样静静躺着。
六点十分,整个校园复苏,陆陆续续有晨跑的人向操场走来,她翻了个身,屈膝跪地,双手稍一用力,就从地上撑了起来。
将头发大概理顺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只要离开乌峰境,她身上的所有伤痕都会消失。
她用手去碰了下脖子处的伤口,手伸回来时虽然指尖没沾到血液,但是触感告诉她伤口竟然还在!
她触碰伤口的手停住了,这还是第一次把乌峰境受的伤带回人间来。
指尖的触感告诉她的大脑,这个伤口触目惊心,她回忆昨晚,那个碎片狠狠切开她的皮肤,里面的血肉向外翻,伤口斜斜的一条,长度几乎横贯她的脖子宽度。
她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将围巾裹紧了点,然后飞速奔向德邻园一。
大概跑了十分钟,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寝室门口,在敲门的同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小也?你今天出门怎么那么早。”
“昨晚在超市掉了东西,一晚上我都挂念着,所以天一亮就忙着出去找了”
三两句应付完颂因,她急着往宿舍里钻,颂因看着她一脸的疲惫,心生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也望坐在床上,想着待会第一节课就是英语,她一阵无语,现在完全提不起半点精神,困意野草似的疯长,身上的痛感再次袭来。
于是,她鞋也不脱,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后,倒头睡了过去。
时针一圈一圈转动,也望似乎被搅入了这个时针组成的漩涡。
在梦境里,她坐在地上放声哭泣,她衣衫破烂,泪流满面。
她看着周围数不胜数的脑袋与平整的脖子切口,还有切口处喷出的火花与血液,她感到身体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缓慢爬行,然后围巾开始收紧,越勒越紧、越勒越紧……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颂因和班主任的脸。
任也望面颊通红,头发凌乱不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病了。
班主任此番前来兴师问罪,就是特意前来抓她早课迟到,还错过了今早的数学测试。
可是刚到也望的床前,就看到睡梦中的她呼吸急促、呓语不止,那个场景让人不敢把她叫醒,等了约莫两分钟,就见也望自己醒了。
此时班主任的怒火早已消散,只剩下担心。不,应该说他害怕任也望在宿舍里出事。
一旦学生在校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作为班主任就要担责。
张峥把手放到任也望额头上,她的额头十分滚烫,与老师冰凉的手形成强烈反差。张老师吓了一跳,立马将床边的外套披在也望的身上,和颂因一起将也望扶出宿舍。
宿舍距离医务室很近,加上任也望的宿舍在一楼,他们没几分钟就到医务室了。
那医生递过来温度计,让任也望先量体温。
这个时候,张峥接到了教务处打来的电话,早上考的试卷密封出了点问题,张老师三言两语交代了任也望后便匆匆赶往教务处。
颂因静静地陪着也望坐在医务室的取暖炉旁,也望口含着温度计,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十五分钟后,也望将温度计递给递给医生看,医生眉头紧蹙着看了眼死气沉沉的任也望,又看了眼正常温度的体温计,再看了看也望,最后疑惑是不是温度计坏了,然后重新拆封了一支新的温度计递给也望。
任也望额头上贴着冰蓝色的退烧贴,口含着温度计,身体软软地靠在空调上。
颂因在一旁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一个劲问也望冷不冷、晕不晕、想不想喝水…
任也望闭着眼睛,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燃起来了一样,她意识模糊,好像自己已经葬身于乌峰界的火焰中。
又过了个十五分钟,医生看着依然正常的温度摇了摇头,但还是开了点退烧药给小也。
小也当然知道学校的医务室治不了这个病。
“走了颂因,我吃点药就好了。”她朝着颂因摇了摇手里的药袋。
“小也,我打电话给班主任问问他怎么办。”
“真不用了,吃点药就好了。”她单手环住颂因的胳膊,拽着她走出了医务室。
两人从医务室出来后,撞见了2013年绒阳县的第一场大雪。
“你帮我跟张峥请个假,我要回家,你就说我去浴满天了,别的让他等我回来了再说。”
颂因上下打量了一下迷迷糊糊的任也望,神色担忧地帮她紧了紧围巾。
“你自己可以吗小也?还是我陪你去吧,你在这等着我拿伞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任也望已经走入了大雪里。
说来也奇怪,南方的雪很不常见,大雪更是罕见,去年史无前例地降了一场大雪已经让当地人很震惊,没想到今年依然满天飞雪,这才不过十一点,地上就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颂因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屋檐外雪花随风盘旋又缓慢降落,小城堡似的德邻园一在雪花的衬托下越显梦幻,雪越下越大,风雪的嘶吼声在她耳边不断回荡。
等颂因回过神来,也望早已走出去很远,地上的脚步也已被新雪覆盖。
也望走出校门后,回头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腥枫叶中学。
飘零的雪花作衬,腥枫叶像是一座金灿灿的宫殿,安静地矗立在群山之中。
“师傅,去仁慈堂,御景花园的那个仁慈堂。”
坐上了进城的出租车,任也望斜靠在车门上,寒风吹得她的侧脸生疼。
她不情愿地伸出左手,缓缓将车窗摇到最高,然后就像耗尽力气般把头抵到车窗上,车里司机放的那首音乐,好像缓解了她的头痛。
车厢里的橘子味似有若无,也望用力地去嗅,试图去捕捉更浓烈的橘子味,渐渐困意上头,她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