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狂风中舞动!舞动!
绿叶中凋零!凋零!
谁也无法窥见我的心!
……
车载里女歌手在撕心裂肺地唱着这首歌,但因为被调到最小声,居然有些温柔,透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何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闪现各种画面,从他有记忆开始,一帧帧滑过。生命中出现的面孔,或喜,或怒,或平静,或悲伤,到最后定格在一张慈祥的脸上,布满皱纹,一条条刻画着岁月的流逝,却无比平静。因为她已经死了,躺在一方棺材里,深埋在泥土下。
深吸一口气,何雎趴在方向盘上,眼泪洇湿单薄的袖子,发出低泣声。似乎在这无人的车里,他才能放肆发泄自己的情绪,失去最爱自己亲人的悲伤。
此刻是深夜,车停在一栋老宅子旁,但何雎不敢进去休息,里面太多关于他奶奶的回忆,多看几眼就会溃不成军。
这些承载着记忆的老物件,每一个都被奶奶的手抚过,因为这是她住了五十多年的家,也是何雎住了十多年的家。里面何雎处处都无比熟悉,他的足迹遍布角角落落,连家里有几个老鼠洞他都清楚。
墙上的涂鸦也是他留下的,怕被奶奶发现,这些涂鸦被画在门后,柜子旁的缝隙里,稚嫩的涂鸦涂写着奶奶长命百岁,和年幼不知事孩子懵懂的愿望。
何雎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回忆过去的事,因为奔袭一天,身体疲累,就这样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奶奶,或者过去的事。但梦里与他似乎毫无相关,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两个光着上半身的老农谈话。
“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都改种玉米还是恹恹的。”
一个高点的老农面容愁苦。
“哎,要想想现在温度都多高了,前两天收音机里说这个月平均气温五十六度,但我感觉都有六十多度,能长成就不错了。”
另一个矮点的老农摇头叹气。
随即两人沉默下来,望着田垄间萎靡的玉蜀黎,眼里的哀切更深了。
何雎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说话,什么天气都到了六十多度,这样了还能活吗?
他眼前白光闪过,接着发现自己站在人群中,来来往往的许多是穿着精致的都市白领。四周都是高楼大厦,建筑物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交通十分拥挤,一些有路怒症的人狂摁喇叭,车队却丝毫不动。
何雎站在那里,感觉很多人与他擦肩而过,蹒跚的老人,调皮的小孩,紧紧挨在一起牵着手的情侣……一切无比的真实。
突然,地面开始摇晃,人们惊叫着跑出商铺,路面却裂开一个缝隙,不少车辆和行人掉进那个深不见底黑暗中。那些让无数人向往的高楼也纷纷倒塌,这使里面的人来不及逃跑就被埋在废墟里。
幸存者开始惊慌失措地寻找空旷的地方,却被倒塌的树木建筑拦住了生路。一场大灾难袭击了人类,没有丝毫预兆地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
何雎愣愣地站在原地,这场人间炼狱在他眼里定格,渐渐远去,成了一幅画,而鲜血,断肢,哀嚎成了这幅画的主基调,真实而又悲惨。
最后画卷散去,何雎身体失重一下,猛的从梦中惊醒。
周围静悄悄的,老屋门口那棵枇杷树在秋风中又掉下几片叶子,远处竹林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伴随着簌簌的响声。***的月亮挂在夜幕中,柔光透过车窗撒在傻傻坐在驾驶位上的何雎身上。
他愣神了几秒,才从刚刚真实的梦境中脱离。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何雎摁亮手机,才三点多,也就睡了两个小时,竟做了如此长且真实的梦境。
看着熟悉的老屋,何雎面色复杂,然后长舒一口气,打开车门回到房里休息。
他觉得是在车里休息不好才会做这样的梦,为了明天不疲劳驾驶,只能回到老宅里补充睡眠。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童年熟悉的环境,何雎这次并未再次做梦,而是直接睡到早上九点多才醒来。盯了结了蛛网的木门轴一会儿,才起床到后院的洗漱盆架洗漱,随着冰冷的清水泼到脸上,何雎终于清醒一些。
他将老宅里的东西归置整齐,擦掉浮灰,最后走了遍屋里的各个角落,才锁上厚重的木门,与这座颇有年代的建筑郑重地告了别。
接下来他恐怕只有在给奶奶祭拜的时候才会回来,会进去的只有一些动物和村里想翻值钱东西的二流子了。
不过里面没什么值钱的,连农具都分给相熟的村里人。因为村里分给他的两块地也被他包给其他人,用不着这些农具。
何雎到奶奶的坟包旁站了一会儿,烧了点纸钱便离开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生活还是要继续,即使他孑然一身,只能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在何雎即将开车离村的时候,一个中年妇人连忙拦下他,塞了一大包东西进车里。
“这是自己家做的腊肉腊肠,晒的萝卜条。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回家切切煮煮就能吃了。”
妇人说着,眼里饱含着对何雎的关心。
何雎也没推辞,笑着接下这包东西“谢谢陈姨,我挺喜欢吃这些的。”
陈姨见他没像前几天那般萎靡不振,松了口气,让他路上小心点,别疲劳驾驶。何雎自然是点头答应着,与她告别后开着车驶出村口。
旁边的路过的村人看出是何雎的车,便和陈姨闲聊起来。
村人道“哎,何老婆子的孙子也是命苦,父母不在,哥哥又是这么个不着调的。现在何老婆子也没了,真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陈姨也叹了口气“别提他哥了,那个不孝的。奶奶都去世了连捎口信都没有。”
陈姨是何雎邻居家婶子,平日里和何奶奶还有何雎关系不错,邻里和睦,没红过脸,得亏两家都是和善人。
只是岁月不饶人,何奶奶到了年纪还是走了,只留何雎这么一个孙子在人世间。
何雎离开后顺着蜿蜒的山路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子,他从小住的何家村则是在这条山路的尽头,以前上学的时候则是托要去镇里的村民捎上他。等上了初高中他就寄宿在学校宿舍,没那么麻烦了,但生活也是诸多不便。
何雎在镇上加了一次油,才开车上了高速。
他如今26岁,现在住在d市,开了一家小型超市,自己也搞一些投资理财,有一些家底,还在超市旁的小区买了一套房,生活算是相当不错了。
半夜两点的时候何雎才到家,开锁进家门的时候他发现家里的灯居然是亮着的,一只长毛三花举着鸡毛掸子一样的尾巴小跑过来,蹭他的脚腕,还嗲声嗲气地叫唤着。
何雎抱起三花,长途开车的疲惫在此时得到缓解。他挠了挠小三花的下巴,眼里露出笑意“圆圆是饿了吗?”
说着,他走向客厅,果不其然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身高腿长,面容十分精致漂亮,却不阴柔女气。躺在那里睡容如天使一般,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卷翘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打出淡淡的阴影,让人不忍心打搅他的好眠。
但何雎一点都没有被蛊惑到,给圆圆加了勺猫粮,见水碗是满的后就转身,毫不客气地将沙发上的“天使”拍醒。
“天使”悠悠转醒,睁眼后就看见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何雎,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让人看出他的无奈。
“秦阮生,这个点你不回家干什么?”何雎嗓音冷淡。
“天使”,也就是秦阮生看着何雎平静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语气幽怨宛如深闺怨妇“你都消失那么多天,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只能来你家找你了。”
看着好像要哭了一般的男人,何雎有些头疼。
秦阮生是他大学同班同学,在系里很出名,长得好看性格还好,听说家里也很有钱,市里最高的那栋楼就是他家的。
偏偏这样一个不缺朋友不缺对象的人,盯上了性格内敛,跟个隐形人一样的何雎。
即使被他拒绝了了很多次,秦阮生还是眼巴巴地凑上来,说他只是想与何雎交个朋友,没有其他想法。
偏偏何雎与他同班,并且后来秦阮生还搬到他宿舍里,躲也躲不开。
就这样两人纠纠缠缠地到了大学毕业,这期间都成了他们学校的一道风景线,有何雎的地方必有秦阮生。
最开始学生们还议论纷纷,后来都习惯了,还有些女生还暗暗磕起cp来。毕竟两人长得都很出众,又形影不离的,还每天都发糖。
毕业后何雎本来以为可以摆脱秦阮生,他是富家子弟,父母肯定会让他进公司学习,也就没时间来骚扰他了。
但是秦阮生的父母好像不管他似的,可怜巴巴地围着何雎转。
而何雎毕业后没选择工作,经营着他父母留给他的超市,用大学投资炒股的存款在附近买了套房,除了时不时受到秦阮生的骚扰,日子过得倒是挺自在的。
直到有一天,外头下着雨,何雎回家的时候,看见秦阮生缩在他家门口,浑身湿淋淋的,垂头丧气的样子像被抛弃了的小狗。
何雎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开了门,进去后门也没关上,意思是让秦阮生进来。
秦阮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惊喜地跟在何雎身后,还乖巧地带上了门。然后就被何雎迎面扔了一套衣服在身上,他看着秦阮生狼狈的样子淡淡道“先换上衣服。”
秦阮生听话地换了衣服,即使有些短有些紧,但上面充满何雎的气息,也让他美得冒泡。
何雎看着穿在自己身上显得宽松,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的衣服,默了默,才开口道“你怎么在我家门口?”而且看起来还那么可怜。最后那句话何雎没说出口,只是用漆黑的瞳孔看着秦阮生。
秦阮生神色低落,他垂下头闷闷道“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然后我爸很快就给我找了后妈,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个都只比我小一两岁。而我后妈对我不好,一直敌视我,我爸也无视我,两个弟弟妹妹也像他们妈妈一样不喜欢我。从小到大,在家里我一直被他们针对。
然后前几天我继母进了我房间,拿走我妈留给我的遗物,我很生气,就和她争执起来。她骂不过我,就找我爸告状,我爸说我不尊重长辈,有娘生没娘养的,然后停了我卡,把我赶出去,说我什么时候向继母道歉就让我回去,但我不想和她道歉,但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说着说着,秦阮生越发难过,表情十分委屈。
何雎默然,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父母,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到秦阮生的怀里,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说“这是我家钥匙。”什么意思尽在不言中。
然后他也没看秦阮生是什么表情,直接回房间洗澡去了。
从那以后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何雎面对秦阮生的亲近也慢慢接受了,甚至允许他在自己家里自由进出。
有些空荡的房子也在秦阮生的不懈努力下变得有生活气息,厨房也从一个摆设变成每天都要使用的地方。
何雎一日三餐几乎都是秦阮生做的,这个大少爷手艺竟意外的不错,虽没有大厨水平,但特别合何雎的胃口,他感觉自己的生活质量提高不少。连圆圆都是秦阮生捡回来的,多了一只小家伙,家里还热闹很多。
秦阮生虽然没住在何雎家里,但来得十分频繁,要不是何雎上下左右邻居都有人,他都怀疑秦阮生会直接在他家旁边买一套房。
不过也没差,隔壁一栋楼有一户人家要搬家了,秦阮生就买了那套房子,好歹离何雎也是挺近的。
只是晚上秦阮生都会回家,不会在何雎家留宿。他也想,但何雎不同意。
何雎一直对秦阮生示弱的样子没什么抵抗力,现在他眼眶发红更是给何雎一种他在欺负弱小的感觉。
何雎维持不了冷淡的表情,无奈道“抱歉,我奶奶去世了,我着急回家奔丧,这几天有点混乱,也就没和你说这件事。”
秦阮生绞着手指,抿嘴看着何雎平静中带着哀伤,他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没事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看着秦阮生这幅样子,何雎没说什么,他从来不信有人会一辈子陪伴在他身边,即使是秦阮生,终究有一天还是会离开他。
但何雎心情因此还是好一些,他摁了摁眉心,“先去休息吧,其他的明天再说。我家次卧是空的,你今晚就住里边。”
说着,何雎撸了一把还在吃猫粮的圆圆,就回房间休息了,长途开车实在是太累了。
秦阮生第一次在何雎家留宿,虽然不是在同一个房间,但也是历史性的跨越,有些兴奋。但看着何雎疲惫的样子,也知道他需要好好休息,就乖巧地进了何雎家的次卧,临走前也撸了把圆圆,在圆圆生气的叫声中也进房间睡觉。
三番两次被打搅吃饭,圆圆愤怒地原地打了个圈,叫了几声,然后继续干饭。反正也打不到两脚兽,还是好好炫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