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维多利亚港。
从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整个港口尽收眼底。
蒸汽轮船的汽笛声、码头工人的号子声,还有各色人等的叫卖声,交织成一曲熟悉的晨歌。
我,顾青云,今年五十岁。
站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办公室里,很难想象三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在码头觅食的流浪儿。
那时的维多利亚港,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高楼大厦,更没有这么多汽船轮渡。
“老板,文件。
“秘书轻轻地放下一摞文件。
是今早的报表:各个码头的货物吞吐量、各家洋行的交易额、各个仓库的存储情况......数字在我眼前跳动,一如三十五年前。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码头边上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他大概十二三岁,正在翻捡码头工人丢弃的烂菜叶。
那熟悉的身影,让我恍然回到1885年的那个清晨。
....(场景切换,视角转换到1885年)....潮湿,很潮湿。
十二岁的我蜷缩在上环一家英国洋行的屋檐下,被晨露打湿的布袋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里面装着几个银角子,是昨天帮印度商人搬货赚来的。
“Boy,get away from here!“(小子,离开这里!
)洋行的英国门房挥着藤杖,我赶紧抱着布袋躲开。
这一幕太熟悉了:每天清晨,各家洋行的门房都会“清理“门前的“杂物“。
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流浪儿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但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再过一刻钟,中环的茶楼就会开门;再过两刻钟,印度人的香料铺子会营业;到了巳时,广东商人的丝绸庄会开始接客......我默默数着时间。
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数数。
不管是时间、价格,还是货物数量,只要是数字,在我脑子里就像活物一样鲜活。
“小子,躲什么躲?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一瘸一拐地站在巷口。
他说的是上海话,但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江湖味。
“老丐,没躲。
“我用生硬的上海话回答。
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对任何人都要保持警惕。
“呵,有意思。
“老人笑了,“刚才那几个银角子,你数了几遍了?
“我心里一惊。
布袋里的银角子我确实在不停地数。
这是个习惯:每隔一刻钟数一次,生怕丢了。
但我明明躲在暗处,他是怎么看到的?
“七遍。
“我如实回答。
不知为什么,这个老人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准确地说,是八遍。
“老人纠正道,“你刚才在数第八遍的时候,被那个门房打断了。
“这下我彻底愣住了。
他不仅看到我在数钱,还数清楚了次数?
“别这么吃惊。
“老人拄着枴杖慢慢走近,“我观察你好几天了。
每天清晨,你都能准确地数出各家铺子的开门时间。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么精确。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在街头,被人“观察“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用怕。
“老人似乎看出我的戒备,“我叫李九,在这条街上算个熟人。
你要是想学点本事,可以跟我混。
“说完,他转身走进晨雾中,枴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异常清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是三十五年。
....(场景切换回1920年)....“老板?
“秘书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嗯?
““要把那个小孩赶走吗?
“秘书指指窗外那个翻捡垃圾的孩子。
我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用。
去给他买份早餐,再给他介绍个活计。
““这......““就说是顾青云介绍的。
“我重新望向港口,“告诉他,在这个地方,只要肯学,处处都是机会。
“就像三十五年前,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教我的一样。
---1885年,维多利亚港的晨露还未散去。
我跟着李九走在上环的街道上,看着各家铺子次第开门。
这是一天中最有意思的时刻,因为每个铺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开门方式。
“说说看。
“李九突然停下,指着前面一排店铺,“他们什么时候开门?
“我不假思索:“英国人的洋行最早,卯时一刻准时开门。
门房先打扫台阶,然后擦铜门把手,一共要七分钟。
““然后呢?
““然后是印度人的香料铺,卯时三刻。
老板会先在门口焚香,印度香,味道很重。
接着是广东茶庄,他们......““等等。
“李九打断我,“你怎么知道那是印度香?
““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我解释道,“每种香料的味道都不一样。
上个月我帮印度老板搬过一次货,他给了我一小包香料当报酬。
“李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很特别。
不光记得住数字,连味道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没说话。
这种“特别“在街头不一定是好事。
太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此时,对面的英国洋行开始了晨间例行。
果然如我所说,门房先用竹扫帚打扫台阶,动作一板一眼。
那些刻板的英国人,连打扫都要讲究规矩。
“七分零五秒。
“我小声说。
“什么?
““他擦铜把手的时间。
“我指着门房,“平常是七分钟,今天慢了五秒。
可能是因为下雨,地面太滑了。
“李九突然笑了:“有意思。
我遇到过很多聪明人,但像你这样把时间数得这么精确的,倒是第一次。
“正说着,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
印度香料铺开门了,老板萨提亚正在门口做晨祷。
他是个有趣的人,每天都穿着一样的橙色袍子,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粤语。
“小云!
“萨提亚朝我招手,“来来来,有活计。
“我看了眼李九,后者点点头:“去吧,我在这等你。
“萨提亚的铺子里永远弥漫着各种香料的味道:胡椒、咖喱、孜然......五年前他从孟买来到香港,带来了一船香料和数不清的故事。
“昨天码头进了新货。
“萨提亚用蹩脚的粤语说,“你帮我问问茶庄老板,要不要换些香料?
“我明白了。
萨提亚想用香料换茶叶,但他的粤语不够好,需要我当翻译。
“茶庄老板姓陈,脾气古怪。
“我提醒道,“今天是初二,他一般这天心情不好。
“萨提亚惊讶地看着我:“你连这个都知道?
““看过他的账本。
“我解释道,“每逢初二,他的生意都不太好。
可能是他的算命先生说这天不宜做生意。
““啧啧,“萨提亚摇头感叹,“你这个小鬼,知道的太多了。
“我没接这句话。
在街头,“知道得太多“确实是个危险的评价。
但这正是我赖以生存的本事:观察、记忆、计算。
走出香料铺,李九还在原地等着。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个印度人,是你的主顾?
““算是吧。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在这条街上,没人会轻易承认自己和谁有关系。
李九笑而不语,继续带着我在街上走。
各家铺子陆续开门,早市的喧嚣渐渐响起。
对我来说,这些声音就像一首熟悉的曲子,每个音符都恰到好处。
“今天先到这里。
“李九突然说,“明天卯时,还在这里等我。
““等等!
“我喊住他,“你为什么要教我?
“李九回过头,眼神深邃:“因为你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条街上所有的秘密。
而秘密,小云,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看着他瘸着腿走远,我陷入沉思。
这个神秘的老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