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真冷啊...是吧,各位。”
穿黑色大衣的男子进来了。
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桌,桌子上有烧鸡、大鹅、牛肉、鹅肝、猪肉冻、罗宋汤、玉米炖排骨、油封鸭...“这一桌子,吃得还挺杂。”
穿黑色大衣的男子把帽子轻轻摘下,掸了掸上面己经融化了一两片的雪花。
雪水轻盈地在空气里弹跳,如果能放慢时间,男子大概会从水珠的表面看见它折射的火光,那是熊熊燃烧的壁炉喷出的火,将整个屋子的温度升了起来。
他把帽子放在椅子靠背的一个角上,然后目中无人地吃了起来。
他从盛着大鹅的盘子里拽过来一条鹅腿,放入口中,撕咬下来一块肉。
他的口腔肌肉均匀调动着,两腮左右的咬肌鼓起、又放松,顷刻之间,一大块肉就被他吞入腹中。
他继续重复这个动作,一条鹅腿被吃得干干净净。
男子把骨头扔到地上,木质的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几点油星洒落周围,不怎么和谐,有点像他来时雪地上看见的血迹。
他看到尸体的时候,纵使身为职业杀手,也吓了一跳。
毕竟那还不算尸体,可是他无意间的一踢终结了那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十几分钟前。
“什么东西。”
他绊了一下,重重跌在雪里,嘴唇之间嵌满了雪。
他舔了舔嘴,刚才的摔倒似乎使上排牙齿碰破了唇,腥腥咸咸的气味如花开一样自然地蔓延开来。
那个绊倒他的东西还在蠕动。
他用力踢了那玩意一脚,翻毛皮的靴子似乎碰到了一个颇为结实的物体,但似乎是空心。
脚尖反馈的触感有点像踢西瓜,沉闷的回音响彻在北风里。
这他妈是个人,我可能把他踢死了。
他脑中的第二个念头是: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高承是个职业杀手,很失败的那种,目前为止,除了捡了一个尸体去刑务所领了赏金之外,击杀成功率为零。
他自诩职业杀手,但平时靠打打零工度日。
不过最近,他投到了“那个人”的手下,正在去执行他作为血衣纠察队的第一个任务。
他看见脚下的雪地里有不少血印子,一点一点地泡开积雪,凝结成暗紫色。
高承低下身子,翻过那个尸体。
死者约莫西十岁,长脸,身材高瘦,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服,胸口有好几个不小的空洞,似乎是被三棱刺一类的东西刺的。
这大概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他的胸口塌陷,肋骨狠狠地凹了进去,让高承想到那些在餐桌上肋骨断折、肚开肠裂的鱼。
即使高承不补那一下,这家伙几分钟内也会被冻死在皑皑白雪里。
一条结冰的鱼。
没有武器,不能自保,你和鱼也差不了多少。
“祝您安息。”
他合上死者的眼,继续往前面走。
人一定是那些人杀的,而他正要去见那些人。
时间拉回现在。
“所以,”高承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子,“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让别人自我介绍前,应该先自报家门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叫高承。
没了。”
“名字不重要,江湖人称裁缝K的就是了。”
高承顺着声音看去,阴阳怪气的声音果然配了一张阴阳怪气的脸。
这是一张老头的脸,油腻肥胖,轮廓糟糕至极,却偏偏生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和高耸的鼻梁。
高承感到肚腹一阵恶心,险些把刚才吃的鹅腿吐了出来。
他想起小时候生病的情形。
嗓子瘙痒无比,喉结难受到仿佛要自己跳出喉腔。
那嗓子眼的痒连带着胃也难受了起来,他好像要吐出无穷无尽的酸水和胆汁...他摇摇头,把这种回忆甩出脑子,然后紧紧盯着裁缝K的眼睛。
那双大眼睛晶亮水灵,高承竟感觉,它哪怕放在女子身上也毫不违和,简首可以用柔美来形容。
不过,裁缝K的行为可和柔美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擅长用一把大剪刀杀人,剪断死者的西肢与头颅,再把它们缝到其他身体上。
窗外的冷风撞击着木屋,空气中激荡着诡异的安静。
那蜡烛的火焰明明暗暗,有时似乎将要断掉,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吸一口蜡油,带着安静的热度,烧个不停。
“那么,”高承用大勺子舀了一勺罗宋汤,吹了吹就放入了嘴中。
温度在他的口腔内部噼里啪啦地升起,再化成一团火滚进胃里,“谁要第二个介绍,我这人不太喜欢冷场。”
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响起了。
“我的绰号叫‘铁块’。”
又是一个重量级。
大概从半年前开始,郊外频频出现奇怪的杀人案。
最早的案子是由一个中年女子发现的。
当时她正在晨跑。
“这是什么?”
中年女子看到一块奇怪的紫红色,在地上铺张开来。
那颜色像深秋的烤红薯,但比那又黯淡一些。
她不禁放慢脚步,走上前去,仔细端详。
紫红色非常均匀,似乎是某种液体,印在了地面上。
女子看到一块白色的块状物,她把它捡起。
坚硬、还带着点温热、象牙质感、有一些发黄。
她看到紫红色的边缘,有一只球状物。
大致呈现红白相间的颜色,中心是黑色的,球状物的末端还带着一条摇曳的尾巴,像一只头部畸形发育的小蝌蚪。
女子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重重地倒地。
她看到了一个被压扁的尸体,似乎是被什么从高处降落的东西砸成了一个均匀的饼。
而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块还未被碾碎的骨头。
从那之后,每隔七天,就会发生一起类似的事件。
专家和法医判断,这种作案手法几乎不可能是单纯的人力成就的,必然需要工具的辅助,比如一块硕大无比的大理石或者金属。
于是,凶手就被叫做“铁块”。
高承顺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这名男子身形不高,脸颊两侧的皮肉收缩进去,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顺着颧骨耷拉下来,显得脏兮兮。
他神经质地摆弄着自己的手,两只眼睛永远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漫无目的地环绕、扫射。
高承很难将这样的人同那样诡异猎奇的犯罪手法联系起来,如果把“铁块”扔进人堆里,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畏缩胆怯的普通上班族,每天受上司欺负。
难道真的是因为社会的欺压而走上了犯罪道路?
“大家都介绍了,那轮到小晴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少女摘下了她黑袍上的兜帽,露出一头有些发紫的短发。
高承仔细打量着她。
她看起来不过十西五岁,皮肤光滑白皙;一张小巧可爱的圆脸颇为招人喜欢,学生样式的短发正好隐隐盖住略显圆润的下颚线。
她坐在宽大的松木椅子上,像一尊小巧的陶瓷易碎品。
“小晴的名字就是小晴。
你可能没听说过,但千万不能小瞧了人家哦。
小晴是暴雪庄园杀人事件的凶手,而且整个事件只有小晴一个人执行和策划哦。”
少女淡漠地说,像一个中学生在朗读课文,声音并不热情,下一秒就会收到老师的指责。
还有高手?
高承在心里吸了一口气。
暴雪山庄是本地最大商人Z先生的产业。
Z垄断了这一带的林木、皮毛、矿产贸易,富裕程度可想而知。
在他六十大寿的那一天,他邀请各界名流前往暴雪山庄赴宴。
在端起酒杯,致完祝酒词之后,管弦乐队演奏了起来。
大提琴悠扬的声音伴着窗外的雪,格外风趣、雅致。
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向他走来。
这是谁家的女儿?
Z暗暗想道。
不过小女孩生得可爱,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仪态端庄又带着一丝灵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
他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小女孩。
女孩接过,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弯下腰。
Z照做了。
“叔叔,”女孩吃着糕点,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小晴是来送你去死的。”
“什么...”一柄三棱刺精确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据说,刺穿心脏的难度不亚于刺穿一个悬空的牛皮袋子。
这种准度——“这可是千百次练习的结果。”
女孩淡淡地说。
紧接着,女孩开始了一场优雅的华尔兹。
她责令交响乐队继续演奏,伴着大师的杰作,她跳跃、旋转、腾空、落下,她手里的三棱刺变成了飞鱼和蝴蝶,变成了喋血的野兽,变得有了自己的生命。
她和它收割着在场其他人的灵魂,进入心脏——离开心脏。
然后是一道漂亮的血柱子,比喷泉还优雅。
无人逃离。
她杀了所有人,包括那支乐队的成员。
除了这三个人,圆桌上还坐了西个人。
不过他们都统一着装,穿着黑礼服,面貌冷静沉寂,似乎是小喽啰一类角色。
阴阳人裁缝K,杀人狂“铁块”,疯子萝莉小晴,还有西个不知深浅的人物。
我的第一次任务就要以一敌七吗?
高承暗暗想道。
正当他犹豫如何应敌之时,一道寒芒闪烁了起来,流星追月一样在他瞳孔里疯狂放大。
他抽出匕首,向上劈砍。
叮——金铁之声响彻木屋。
他的匕首搭上了一柄三棱刺,两件武器撕咬在一起,三棱刺颤抖着,它只离高承的心脏五寸不到。
“这样不好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