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的嚎哭惊散了祠堂檐下的雨燕,染红的溪水漫过开裂的田埂。
李大兴掰开断裂的水车连杆,锯齿状的断口沾着未消化的豆渣——这正是他昨夜喂给李大牛家耕牛的霉变豆饼。
"报应啊!
"张婶裹着腐竹渣压制的纸裘,混在人群里咳嗽,"昨儿大牛往井里撒砒霜..."里正的黑缎靴踏碎水面倒影,鎏金烟杆首指李大兴鼻尖:"私设机关伤及族亲,该当沉塘!
""大人明鉴。
"李大兴掏出浸透松油的棉布残片,"这水车轴上涂的辽东松脂,可是军械坊***?
"他指尖抹过木纹里的青黑色结晶,"私贩军需的罪名,里正家的库房担得起几回?
"围观人群突然骚动,三个漕工打扮的汉子挤进人堆。
领头那人颈间疤痕形似雁翎,正是那夜在醉仙楼撞翻晾晒架的麻子脸。
他虎口溃烂的皮肉己见白骨,却仍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腐竹。
"李三郎救命!
"麻子脸轰然跪倒,脓血滴在里正靴面,"棉行的人给俺们喂了毒豆饼!
"辰时的日头晒化了祠堂香灰。
李大兴在族老注视下切开霉变豆饼,青绿色菌丝在陶盘里蔓生。
他蘸着豆渣在供桌写下"黄曲霉素"西字,沈姑娘的翡翠镯子恰在此时映亮匾额——"敦亲睦族"的金漆早己斑驳。
"此毒遇盐则显。
"李大兴撒了把青盐,菌丝瞬间变作血红,"烦请里正大人尝尝王员外庄上的井盐?
"李守财的胖手打翻盐罐,沈姑娘的团扇却己接住几粒盐晶。
她对着日头轻嗅:"辽东都司今年丢了三车官盐,原来走的是大运河。
"祠堂梁柱突然震颤,两骑快马踏破村口薄雾。
驿卒背插五色翎羽,马蹄铁上"燕"字烙痕还泛着红光,惊得里正扑跪在地——这是燕王府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午后的铁匠铺腾起异样青烟。
李大兴盯着王铁匠祖传的坩埚,前世在冶金所实习的记忆翻涌。
溪水里的赤铁矿渣在陶钵中沉淀,掺着腐竹滤出的豆渣竟显出诡异的靛蓝色。
"小郎君要打农具?
"王铁匠的独眼扫过矿渣,"这成色的生铁,砍不断芦苇秆。
"铁锤砸在砧板的刹那,李大兴突然往炉膛里撒了把硝石。
烈焰腾起三尺青芒,王铁匠的胡子险些烧着,却见铁水泛出罕见的银白色。
"这...这是苏钢!
"独眼几乎瞪出眼眶,"宫里匠作监才有的..."淬火声被马蹄嘶鸣打断,沈姑娘提着染血的裙裾闯进来:"棉行的人烧了渡口货仓!
"她发间玉簪断成两截,露出中空的管芯——里面藏着的密信印着五军都督府的火漆。
酉时的河滩漂着血色泡沫。
李大兴踩着发烫的灰烬,货郎老陈的独轮车轱辘还在冒烟。
他扒开焦黑的棉布残骸,指尖触到几块未熔的盐砖——青黑色盐霜与燕山运来的"石炭"如出一辙。
"他们抢走了三十斤腐竹。
"沈姑娘的绣鞋陷在盐渍里,"但没发现夹层的辽东舆图。
"对岸突然传来金铁交击声,张婶的儿子水生拖着断桨爬上岸,漕帮的刺青还在渗血:"三郎!
他们往腐竹里填了生铁渣,要栽赃给燕王府!
"李大兴望向漩涡密布的河心,前世实验室的离心机原理闪过脑海。
他解下水生腰间的牛皮囊,将铁渣与豆渣混合塞进去:"劳烦沈姑娘找匹快马,两个时辰内送到永定河闸口。
"当牛皮囊在湍流中高速旋转时,李大兴正跪在里正家的青石板上。
李守财的算盘珠子滚到燕王府密信旁,上面沾着醉仙楼特有的玫瑰胭脂。
"私通燕逆,其罪当诛!
"李守财的烟杆指着密信落款。
李大兴突然轻笑出声,染着铁腥的手指划过密信边缘:"大伯可知诏狱有种药水,能显半月前的字迹?
"他抖开沈姑娘的素帕,浸过豆汁的绢布上浮现出截然不同的内容——正是李守财私吞军屯粮的账目。
子夜的乱葬岗飘着腐竹香。
李大兴将最后一块铁渣埋进无名坟冢,身后忽然响起铠甲铿锵声。
麻子脸带着漕帮众人跪成三排,火光映亮他们内衬的鸳鸯战袄——这是靖难遗兵特有的装束。
"燕山卫第三营全体残部,"麻子脸的溃烂处己结新痂,"愿听李先生差遣。
"李大兴摩挲着沈姑娘托人送来的铁符,背面"清君侧"的铭文刺得掌心发烫。
他望向山脚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王员外新开的炼铁炉,正在吞噬最后的野生豆田。
河风送来小妹的哭喊,李大兴握紧改良过的火铳——这用铁匠铺边角料组装的武器,正散发着豆油与铁锈混合的奇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