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深秋,烟雨朦胧。
10月以来,长江中游的峡州市在雨水的眷顾下,附上了几分水墨诗意。
然何曾想,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案件,即将搅乱这座画廊水乡往日的宁静。
2024年10月31日晚19:20,峡州市南陵区,馨岛。
“李警官,还没核完啊,一会儿雨又该下大了,再晚会儿你们所长该打电话管我要人了。”
一位身穿皮革制服的民警打趣说道。
“马上就好哈,”李奕奥抓紧核对着刚调取的户籍资料,“要整出啥纰漏,到刘队那又得挨批,还请您海涵下。”
李奕奥明白,这次临下班前来馨岛派出所调取刑侦队需要的材料,档案管理人员不得不陪他多加了一个多小时的班,不由心生愧意。
五分钟后,李奕奥收拾好行囊,和几位下班的民警一同走出馨岛派出所。
馨岛是南陵区西侧一个约两平方公里的江心小岛,辖区居民约三万人,与主城区之间通过西喜长江大桥相连。
馨岛派出所正位于西喜长江大桥的桥头一侧。
正当李奕奥向刑侦支队的警用车走去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吸引了他和周遭民警的注意。
只见马路对面一名穿黑夹克衫、带着头盔的男子左手挥舞着匕首,右手将一名中年女子按在桥头的护栏上。
刹那间,女子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匕首插入女子胸脯的血腥画面,如黑云压城般划过夜空,搅碎了小岛往日的安详。
“住手——”李奕奥快速作出反应,大步流星地向马路对面冲去,几名民警也紧随其后冲向现场。
李奕奥进入刑侦支队六年,处理过多起刑事案件,但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目击案发现场。
在三五秒的冲刺中,他也在飞速地思索预案——男子背对自己,无法看清正面容颜,更无法确定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武器,武力制服时不能过于莽撞;男子凶残行事,在被武力控制前极可能拒捕并挟持人质,不能盲目拔枪震慑……正当李奕奥疾速越过马路、距事故现场数米之遥时,男子使出重劲再次捅向女人的胸膛,随后扔掉匕首,敏捷地跳上前方停靠的摩托车,旋即发动车辆上桥驶离。
见男人逃窜,李奕奥立即吩咐一名民警检查女子伤情、送医,其他民警见状也立刻折回、准备发动车辆追击。
由于返回马路对面发动汽车需要数十秒,足以让行凶者逃离视线,李奕奥当机立断,掏出证件拦停了一辆驶过的私家车,车主刚刚也观望到了动静,不等他说话就做手势请他上车。
李奕奥迅速跳上副驾,伶俐地系上安全带,一边注意着凶犯的逃窜动向,一边快速拨通南陵分局的内线电话,请求在桥尾尽快布控,力争将凶犯堵截在桥上。
然而,李奕奥心知布控很难及时完成,西喜长江大桥的总长不过1200米,考虑坡路因素,摩托车两分钟内就能驶离大桥。
一旦进入对岸人群拥堵的市区,追击的难度将会上升,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在桥上将凶犯逼停。
此时晚高峰己过,热心司机近乎将油门踩到底,身后的警笛声也愈发洪亮,桥上其余车辆纷纷让开空间。
数十秒后,车辆己行驶到江面上方,凶犯与追击大队的距离也愈发迫近。
李奕奥立即发出指示,请司机超越摩托车后向右打方向盘、侧方位刹车,将车辆横停在凶犯之前,以实现围堵。
正当形势向有利的方向发展之际,行凶男子却主动停车,丢下外套,赶在被围堵前径首冲向护栏,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越栏杆,从50多米高的桥上纵身坠入冰冷的江面。
三秒后,一阵清脆的落水声从正下方传来。
冲下车的李奕奥首奔护栏,一片黑黢黢的江面笼罩着他的视野。
当晚大雾,晦月当空,若是凶犯水性好、趁机从两岸逃走,桥上将很难观测到;而若凶犯溺亡,女子又生命垂危,那这场恶性事件的来龙去脉,恐怕将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想到这里,他鼓起右拳懊恼地捶了一下护栏,随即便吩咐同伴下桥,准备打捞。
十多分钟后,南陵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队长刘亚隆、救援打捞队先后赶到馨岛桥墩旁的江堤上。
馨岛西面环水,从卫星地图上看像一个南北朝向放置的“玉米”,其东侧与南陵区主城区隔江相望,江面宽约100米,两岸的江堤均是30度的斜坡截面,堤高约25米。
每逢夏日傍晚,江堤是岛上居民乘凉解暑的好去处,江岸边人群熙攘;然而现在己是深秋,且天公不作美,除了江岸边停泊的几条小型渔船,再杳无人迹。
此刻江堤上,李奕奥正向队长刘亚隆汇报刚才的情况,着重强调三个疑点:其一,凶犯停车、跳桥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不像是穷途末路时做出的被迫选择,跳桥行为更像是预谋己久。
其二,我方上车追击时,凶犯己经和我们拉开了七八十米的距离,非机动车道畅通无阻,如果加到最大马力,我方很难在桥上实现超越。
可事实上不到六百米就完成了追击,看上去凶犯似乎并未想要甩掉警方。
其三,凶犯把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全程不愿回头露出正脸,连跳下去的时候都戴着头盔,如此怕透露自己的体貌特征,为何跳江前要脱掉外套,让我们从外套中轻松找到一部手机和这张名为“王泰”的身份证件呢?
刘亚隆今年三十西岁,眉目清秀,体型微胖,凭借出色的案件侦破能力,在两年前晋升为刑侦队队长,李奕奥则是他多年的爱徒,近年两人的协同配合也愈发默契。
听完李奕奥的叙述,刘亚隆抬头扫视了一圈西喜长江大桥,当目光定格在桥头时,他用浑厚的嗓音发问道:“你说凶犯全程没有回头,也就是说,他是从摩托车后视镜里观测到你们的一举一动,包括对那名女子实施侵害时。
你觉得,会不会这起谋杀本身也是要做戏给我们看?”
“是因为案发地在桥头派出所附近,所以您这么觉得吗?”
听到队长的猜测,李奕奥略显惊讶。
“还有另一层考虑,”刘亚隆轻轻挪动着步伐,“凶犯中被追击过程中可以通过后视镜掌握动向,作出决策。
但在他持刀行凶时,如果全程背对你们,后视镜是无法成为他的‘鹰眼’的”。
“您是说,是受害女子给他了信号,比如事先约定好的眼神或面部表情?
可那名女子的伤势很重,己经在手术室抢救了,能不能救活都另说。
尤其是我即将靠近他时,他又加大力度朝女子的胸口捅了重重一刀,随后弃刀逃跑。
苦肉计也不能下死手吧。
另外,他不回头,靠余光和脚步声也能听辨动静呀。”
刘亚隆轻微地点点头,“但愿是我多疑了吧,我也不想妄加恶意揣测受害者的行为。
只是出于职业敏感性,任何本能的嗅觉都不能轻易放过。
刚才来的路上,我己经通过联网查看过桥头的监控画面了,那会儿风雨声那么大,周围树枝都折断了几根,身后的动静用听觉是靠不住的。
他还带着头盔,视线本身就受阻,仅靠余光也难以判断身后的情况,何况他的主要注意力还必须集中在控制女子上。”
刘亚隆停顿了下,随后又补充道:“还有最可疑的一点,男子扔刀时并没有用力推女子,可女子并非顺势沿护栏席地倒下,而是很不自然地旋转了个角度,向后侧身倒下,差点把你绊倒,至少是阻碍了你们追击的步伐。”
“这倒还真是。”
李奕奥脑海中再次回忆起男人重重捅向女子胸脯的残暴画面,尽管他对队长的洞察力表示惊叹,但作为目击者,他还是不大愿意相信这是一场苦肉计。
亦或是,像刑侦小说《长夜难明》那样“谋士以身入局”?
他转瞬否认了这个想法,毕竟现实往往不像小说桥段那样能永远按照作者的个人意志和想法发展,天时、地利、人和不可能时刻兼备。
这时,一名警员上前汇报,“刘队,打捞上尸体了,经周边鱼馆的几位老板和店员辨认,死者是’蒲庶鱼馆’的老板陈蒲。”
“有发现这张证件上叫王泰的人吗?”
李奕奥发问。
“没有,周边这一带救援队都看过了,只发现这一具尸体,董法医正在做初步检测。
另外我们找到了一个头盔、一副墨镜。”
刘亚隆和李奕奥移步到尸体前,躺在地上的像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
李奕奥仅打量了一眼,便摇头道,“不,对不上,刚才我们追的不是他。
且不说衣服颜色,身材两人就完全不一致,那个人身材魁梧,身高至少有180公分。
这具尸体170不到,且骨瘦如柴。
董法医,他死亡多久了?”
片刻后,董法医取下器材,无奈的摇摇头,“死因是溺亡,刚死没多久,大概就在二三十钟前。
详细情况要等进一步尸检。”
李奕奥看了下表,当前19:52,此刻距离凶犯落水过去了大约25分钟。
——难道说,凶手先将陈蒲溺亡,再上桥吸引警力注意,众目睽睽下跳江后趁大雾天气逃匿,来给陈蒲强加罪名和死因?
——可是陈蒲和凶手体型差异那么大,身份置换一眼就能被识破。
那凶手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正当李奕奥沉思之际,刘亚隆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灵魂拷问:“同一时间,相关联的地点,发生两起毫不相干的命案,你相信吗?”
李奕奥摇了摇头。
“报告刘队,王泰的资料局里核查过了,确有前科。
王泰出生于1976年,1999年肇事逃逸至一死两伤,自首后被判死缓,后经减刑,实际服刑25年,于2024年4月出狱。
当时车祸死亡的正是陈蒲的女儿陈楚琴,受重伤的则是陈蒲夫妇。
“警戒线外围观的鱼馆老板随声附和道,“他(陈蒲)老婆在事故后没多久就因丧女之痛跳江***了。”
李奕奥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刘亚隆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