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邹家西厢房就传来"咕咕啾啾"的怪声。
邹瑶穿着杏色中衣站在铜镜前,双手作翅膀状上下扑腾,嘴里模仿着画眉鸟的啼叫。
窗外的梧桐树传来真正鸟鸣时,她兴奋得赤脚踩上黄花梨圆凳,差点把插着玉兰花的青瓷瓶掀翻。
"小姐!
"端着莲子粥的丫鬟春桃推门而入,险些被迎面飞来的绣花软枕砸中。
邹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头顶还歪歪斜斜插着根孔雀蓝羽毛簪子,"春桃快看,我学会红嘴蓝鹊的叫声了!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又被重重推开。
邹父身边的刘嬷嬷冷着脸站在门口:"老爷让三小姐立刻去正厅。
"春桃手里还攥着要帮邹瑶梳头的桃木梳,就看见自家小姐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提着裙摆蹦蹦跳跳跟着走了。
正厅里沉水香烧得呛人。
邹瑶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桌上的声响。
"成何体统!
"邹父抖着山羊胡,指着她露在裙摆外的雪白罗袜,"十五岁的姑娘家,晨起不梳洗就满屋子乱窜,传出去我们邹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邹瑶茫然地揪住衣角。
昨天她还趴在父亲书案边偷吃桂花糖,怎么今早就像换了个人?
她转头看向坐在右侧的邹母,却见母亲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门口闪过鹅黄色裙角,隐约传来堂姐邹瑾的嗤笑声。
"从今日起禁足三日。
"邹父甩袖时带起的风扑灭了铜鹤烛台,袅袅青烟里,邹瑶盯着父亲腰间突然多出来的翡翠螭纹佩——那分明是二叔去年寿辰时得的贡品。
春桃提着食盒回来时眼圈发红。
揭开描金漆盒,本该装着玫瑰酥的八瓣莲花盏里,躺着几块发硬的杂粮饼。
邹瑶捏起饼子对着阳光细看,碎渣簌簌落进昨日没喝完的雨前茶里,在碧绿茶汤上浮起可疑的油星子。
"小厨房说...说是老爷吩咐的。
"春桃声音越来越小。
邹瑶突然想起晨起时窗棂的异响——她模仿啄木鸟"笃笃"敲击梁柱时,分明听见瓦片轻微的滑动声。
暮色爬上东墙时,邹瑶把最后半块饼子掰碎了喂池中锦鲤。
看着争食的鱼群挤碎水中月影,她忽然伸手捞起片浮萍。
叶脉间沾着星点朱砂,像是从谁衣襟上蹭落的胭脂。
西院墙外传来模糊的梆子声,惊起槐树上栖着的夜鸦,扑棱棱飞向月光照不到的假山深处。
邹瑶数着窗棂投在地上的月光格子,忽然听见外间传来春桃绵长的呼吸声。
她蹑手蹑脚翻出压在枕下的《百鸟图鉴》,指尖在"夜枭"那页停了停,对着铜镜练习三短一长的鸣叫。
"咕——咕咕咕!
"西厢房檐角惊飞两只麻雀,守夜的婆子骂骂咧咧去查看。
邹瑶趁机裹着墨绿披风翻出后窗,发梢沾了片忍冬藤叶都顾不得摘。
她记得东边墙根有处狗洞,去年帮着找走失的奶猫时发现的。
后花园的夜来香开得正浓,邹瑶蹲在太湖石后揉着发麻的膝盖,忽然听见假山背面传来窸窣声。
鹅黄裙角在月下一闪,邹瑾的声音带着尖刻:"...药粉掺在胭脂里,保准她那张脸..."邹瑶猛地站起来,绣鞋踩断了枯枝。
"谁在那里?
"邹瑾的贴身丫鬟提着灯笼冲过来,暖黄的光圈里映出邹瑶沾着草屑的裙摆。
邹瑾慢悠悠转出假山,鬓边新戴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花,"三妹妹禁足期间偷跑出来,莫不是要私会情郎?
""你血口喷人!
"邹瑶攥紧披风带子,"我方才明明听见...""听见什么?
"邹瑾突然提高声音,"快来人啊!
三小姐违抗禁足令..."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邹瑶扭头就跑,发间忍冬藤叶飘落在邹瑾绣着金线的鞋面上。
晨雾未散时,邹瑶己经蹲在市集糖画摊子后面。
卖饴糖的老婆婆好心递给她块麦芽糖,她咬着糖块看街对面佩剑少年在胭脂铺前徘徊。
那少年转身时银灰色箭袖扫过货架,整排瓷瓶叮当作响。
"姑娘当心!
"卖花大娘突然拽了邹瑶一把。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硬邦邦的胸膛,麦芽糖"啪嗒"粘在对方绣着暗纹的衣襟上。
"碰瓷的新花样?
"缪逸揪着衣料抖了抖,糖丝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这料子可是蜀锦...""你撞了人还有理?
"邹瑶抹了把沾糖浆的嘴角,"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
"缪逸突然俯身,鼻尖几乎碰到她鬓角,"邹家那个学鸟叫被禁足的三小姐。
"他指尖拈着片忍冬叶,"后花园的藤蔓该修剪了。
"邹瑶涨红脸转身就跑,没看见缪逸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正是昨夜邹瑾丫鬟掉在假山洞里的。
暮色西合时,邹瑶对着菱花镜往脸上涂药膏。
春桃突然白着脸捧来个雕牡丹的红木匣:"瑾小姐说给姑娘赔罪。
"铜扣"咔嗒"弹开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
黑毛老鼠僵硬的尾巴缠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多管闲事"。
邹瑶指尖颤抖着拨开鼠爪,发现底下压着半片鹅黄衣料——正是昨夜邹瑾裙摆上缺失的缠枝绣纹。
更漏声里,邹瑶将老鼠埋在后院老槐树下。
月光把树影投在茜纱窗上,斑驳痕迹像极了某人腰间晃动的翡翠螭纹佩。
她忽然抓起妆台上的剪子,将今日市集买的素白帕子裁成窄条,就着烛火把鼠爪印拓在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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