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国扛着双缸洗衣机迈进西合院时，槐花正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春末的穿堂风掠过垂花门，把他后背的汗吹得发凉。
"老周你这是..."西厢房门口纳鞋底的赵婶子首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嚯！
洗衣机！
"铁皮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的光，排水管像条青蛇盘在周建国肩头。
他故意放慢脚步，听着各家各户的竹帘子此起彼伏掀动的声音。
东耳房的小芳扒着雕花窗棂，辫梢上的红头绳一跳一跳；北屋陈老太的波斯猫惊得蹿上房檐，瓦片哗啦啦响成一片。
"败家玩意儿！
"正房屋檐下爆出炸雷般的吼声。
周老爷子攥着紫砂壶冲到当院，茶汤泼湿了的确良汗衫，"全家攒了三年的工业券，就买这资本主义尾巴？
"王淑芬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白面："爸，厂里今年先进工作者才奖的券..."话音未落，南屋张叔趿拉着塑料凉鞋凑过来："建国哥，这机子洗被面不？
我家那床牡丹花的...""洗什么洗！
"周老爷子跺脚震得石榴树抖落几朵残花，"全院就一个水龙头，你们想让老刘头半夜排队接洗脚水？
"角落里的刘大爷正往痰盂里磕烟灰，闻言讪笑着缩回藤椅。
周卫东蹲在门廊写作业，钢笔尖在"实现西个现代化"的作文题上洇出墨团。
妹妹卫红趴在他背上，塑料凉鞋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台阶："哥，你说洗衣机转起来是不是跟迪斯科灯球似的？
"暮色漫过歇山顶时，洗衣机己经立在东厢房檐下。
周建国咬着电笔改电路，王淑芬往插线板缠绝缘胶布。
大杂院的电线像蛛网纠缠，七户人家的电表挂在月亮门边，夜里总滋啦滋啦冒蓝火。
"老周！
"前院突然传来喊声。
治保主任孙大妈挥舞着红袖章冲进来："街道刚通知，大功率电器要单独申请！
你这洗衣机..."周老爷子突然从堂屋出来，端着个青花搪瓷盆，满满当当的肥皂泡堆成雪山。
"哗啦"一声，肥皂水全泼在洗衣机外壳上。
老爷子把空盆往窗台一撂："这不就成洗衣盆了？
"众人愣神的功夫，陈老太的波斯猫蹿上洗衣机顶，金绿异瞳在暮色里幽幽发亮。
暮色漫过歇山顶时，洗衣机己经立在东厢房檐下。
周建国咬着电笔改电路，王淑芬往插线板缠绝缘胶布。
大杂院的电线像蛛网纠缠，七户人家的电表挂在月亮门边，夜里总滋啦滋啦冒蓝火。
前院飘来炝锅的葱花香，中院赵婶子家开始擀面条。
八户人家十七口人，向来是六点整同时开伙。
此刻却都端着饭碗往东厢房蹭，瓷勺碰着搪瓷碗叮当响。
"要我说就该买雪花冰箱。
"西屋老李吸溜着棒子面粥，"上回我媳妇回娘家，见人家里头冻着北冰洋汽水...""您那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孙大妈的女儿春燕捧着铝饭盒插嘴，"洗衣机都闹得鸡飞狗跳，再来个冰箱，咱院保险丝不得天天烧成麻花？
"周卫东蹲在石榴树下扒拉白菜炖粉条，忽然瞥见洗衣机排水管在青砖地上洇出水痕。
他想起物理课讲的虹吸原理，拿筷子蘸着菜汤在石板上画受力图。
妹妹卫红却挨个扯邻居衣角："张叔，迪斯科磁带能借我转录不？
拿英语听力带交换！
""借什么借！
"周老爷子不知何时杵在穿堂风口，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建国，明儿把这退了。
"纸包拍在洗衣机盖板上，露出捆扎齐整的工业券和存折，"留着给卫东上大学。
"王淑芬指甲掐进掌心。
那存折里还夹着流产证明，去年为赶生产定额累掉的孩子，换来的先进工作者奖金。
她转身从五斗柜取出红绒布，抖开来却是绣着"劳动光荣"的锦旗。
"爸，洗衣机票月底就过期。
"周建国摩挲着军装改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淑芬的腰..."话被陈老太的猫叫截断，那畜生正用爪子拨弄排水管。
突然整院陷入黑暗。
不知谁家保险丝爆了，满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哟呵"。
孙大妈摸黑撞翻腌菜坛子，赵婶子捞面捞到猫尾巴。
混乱中洗衣机突然"嗡"地启动，幽蓝月光下脱水桶疯狂旋转，甩出的水珠在影壁上画出银河。
周老爷子举着手电筒冲出来时，正照见脱水桶里搅着那面"劳动光荣"锦旗。
红绸子缠着白穗子，在离心力作用下开成一朵诡异的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