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苦难，苦难会把人困死，困在荆棘丛生的荒野，困在鲜血首流的夜色，困在悬崖边腐烂的荒草里。
柳惜知道，苦难的人需要盖世英雄的拯救，而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春香楼里响起闹哄声，暖黄的空气中弥漫出些许酒气，一众人都挤在看台之下，推杯换盏。
柳惜从门口进入，一个络腮胡胖子，身着花纹繁杂的服饰，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绿透了的翡翠。
看到柳惜后，他脸上堆满了笑，“柳公子，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了”柳惜瞥了他一眼，他一向不爱与没有涵养一股铜臭味儿的商人打交道。
“还是老地方，老规矩”柳惜看着前面的看台，眼睛扫了一眼“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络腮胡立马凑近，小声说“今日来了个顶顶好的，柳公子要不要试试？”
柳惜白了他一眼，眼神冷冷的“我这生意，你做还是不做了？”
络腮胡一惊，马上收起那副谄媚的神色“开个玩笑，谁不知道柳公子你，清正之流”说着一边扶着柳惜的手，一边引着他往前走。
一块厚重的门帘子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一角，一条长廊映入眼帘，长廊两旁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房间，络腮胡引着柳惜走到了最角落那一间，这间房里有一扇窗户，打眼一望就可以看到长街一角。
“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来打扰”柳惜背对着络腮胡。
络腮胡点头哈腰退出去了。
风顺着小窗爬进来，柳惜坐到窗户边，手托着下巴，他今日穿着一身领***叉的绿袍子，头发被随意的束在头顶，一根绿簪子插在发间，他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天空，街道，人流。
他坐在高楼上，思考这日日重复的生活，久困樊笼的人，一生所望是西海云游，而真正西海漂泊的人，最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土地安稳。
在既定的时间去画院，依据皇上的喜好偏爱作画，他被捆绑，而那也不是他可以随心而动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踏入万丈深渊。
柳惜突然想，被张遗抓住的时候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张遗掐住他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连死都无法惊起他心中的波澜，像一潭死水一样沉闷，那画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存在的意义呢？
柳惜还在伤春悲秋，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公子！
那老头又…又来了”秦川弯着腰大口喘气。
柳惜见来人是他，又转回去看着窗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秦川缓了一下，首起身“还在…府门旁的那个巷子里…”柳惜倒了杯水给他，秦川赶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走走走，今儿可算让我又逮着他了”他拍了拍秦川的肩，脸上挂着笑。
两人正往外走，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酒杯摔碎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柳惜眉头一皱，快步出了房门，走廊尽头，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倒在地上，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一个满脸凶相的男子指着他“***，都到这地方了，装什么清高？”
那女子垂泪不止，低声哀求“我都说了，我只是个弹琴的，你无礼在先”男子不依不饶，一把冲上前，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那姑娘半边脸瞬间红肿。
柳惜忍无可忍，疾步冲上去。
“住手！”
柳惜吼道那男子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看眼前有人坏事，怒火中烧，抬起手还想动手。
柳惜猛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男人恶狠狠的回头“你！
你看清楚我是谁！”
柳惜冷冷地俯身，打量他一眼，不屑道“不认识”男人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你———”“不过像你这样的，肯定不是人，哪有正常男人会对女人动手的？”
这时，络腮胡从人堆里挤了过来“哎哟，各位爷息怒，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起争执！”
说着扶起了地上的男人。
柳惜脱下外袍，扔在那女人身上，女子怯怯地抬眼望着他，含着泪把衣服捡起来披上了。
络腮胡替那男子整理衣衫“这是什么了？”
“哼”那男子甩开络腮胡的手“这婆娘，进屋酒没喝几杯，还扫了爷的兴致，我那真金白银是花出去的，怎么？
现在要我做一回活菩萨？”
那女人还在哭，柳惜本就不喜管这些事，脸上带着一点厌恶，他忍了忍“怎么？
李老板，柳某不知，你们这儿还有逼良为娼的事？”
络腮胡知道柳惜的身份，知道吃罪不起，马上陪笑“哪里，柳公子误会了，误会！”
两边都不是好得罪的，络腮胡挥手示意下人，想把这女人赶紧带下去。
柳惜看了一眼秦川，给了他一个眼神，秦川默默点点头，侧着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眼看那女人要被拖走了，柳惜咬咬牙“等等！”
他面无表情道“这姑娘，我赎了”络腮胡愣住，想着这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哪，那女人此刻正被人架着，听到这话也是愣住了。
柳惜看向她“你愿意吗？”
女子脸上泪痕未干，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闪烁着几分希冀。
男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愤怒地推了柳惜一把：“装什么英雄？”
柳惜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反问：“那又怎么样呢？”
“你！”
男人还想动手，一旁的络腮胡赶忙拉住他，他将男人带到了旁边的小隔间，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看了柳惜一眼，无声的做个了口型“快走”柳惜看了眼那姑娘，那女子相貌出众，眼中还泛着盈盈的水光，宛如泣诉中的春水，她看着柳惜离去的身影，追了上去。
秦川己经等在门口了，看到柳惜后给了他一张纸，柳惜淡淡地看了那姑娘一眼：“拿着，另寻个好去处吧”她静静地看了柳惜一眼，并没有像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拼死求眼前的男人留下自己，片刻后，她转身，迅速跑开了。
时间被拉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老头还在吗？”
柳惜忽然开口道。
他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眼中若有所思，那女子己经跑远，一方池塘里，残破不堪的荷叶上，几朵粉艳艳的荷花站起来，站在风口上。
“公子，你担心一下自己吧”秦川无奈道“老爷回家又要训你了”“这几日，张遗那边有动静吗？”
柳惜并没有理会秦川的话。
“派人跟着咱们呢，”秦川抬起头，往门口另一个摊贩处扬了扬，一位毫不起眼的男子立马把他头上戴着的斗笠往下扯了扯。
“那日我不让你去你非要去，现在好了，还惹上这么个麻烦，那石头改日我让人给你找就好了”秦川道“那我也不知道这么不巧，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哎”柳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张遗这个人，心狠手辣，盯上我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他的人要跟就让跟着吧”秦川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你被人拿了，然后又送回来了，老爷居然丝毫没有过问”柳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着秦川“你是怀疑，这事跟我爹有关系？”
秦川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柳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随随即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在心里只是有个影子，但这个影子不消除，总有一天会变成黑夜，蚕食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