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娥眉无志气,不将颜色媚君王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多年不见的姐姐还会来找我。而且用我师父要挟我替她嫁给林雁。

林雁不是什么草包废物，相反，他是无数高门贵女为之倾心的少年将军。

偏偏我们姐妹视嫁给他为洪水猛兽。一是因为我们有少时恩怨，

二是我们都痛恨困居后宅无所作为。1有人爱权势滔天，有人盼红颜入怀，有人想闲云野鹤，

但终究都是奔波半生换来黄粱一梦。我闲云野鹤的自在日子过久了，

甚至以为幼时的难堪是场噩梦，早就烟消云散了。可没想到余琬姝竟然找上门来。

她眉眼如画，素齿朱唇，身着嫣红团花云锦，一身珠光宝气，娇艳似滴露的牡丹，

与我这陋室格格不入。我与她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却不像她那般明艳精致，而是略苍白寡淡，

旁人夸奖也只是得来一句雅致。“好久不见啊，小竹。

”余琬姝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与我寒暄。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她，

而她表明来意后我更是吃惊。“让我嫁给林雁？你疯了么觉得我会答应？

”她嘴角微扬道：“你会的。”这浅笑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余琬姝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

坐直了身子直视我，开口道：“柳师父年纪大了，山上采药摔了腿，正巧在我那医治呢。

”我一时大惊，师父上山确实已有两日了，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看出了我的犹疑，

便直接扔了一物给我，“看看吧，虽说柳师父曾能以一敌十，但毕竟年纪大了，

何况我手里又不止这么点人。”我看着这玉佩，正是师父贴身佩戴的那枚，

不由得颤抖地握住身上的佩剑。“余琬姝，你的手段还是这么脏……”“脏？

手段只分有用无用，哪有干净肮脏之别？”余琬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着站起身，

不断向我靠近。“你不会想一剑砍了我吧？你真敢让我死在这儿？我死了你师父也活不了的。

”我血液不断沸腾，一时气性翻涌直上，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倒也不怕，

盯着我开口道：“那赐婚圣旨只说德远侯余氏女，林雁也是被京中贵女抢破头的，

以你这身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呵，有什么不满意？若真是好事她怎么会想到我，

何况我们与林雁的旧恩怨没那么容易说清。但眼下，为了师父的安全，

我也只能先应下……余琬姝察觉到了我手指的松动，一脸得意地看着我道：“小竹，

从小到大你下棋从未赢过我哦。”我不爽地将她掀翻在地，她也不恼，

狼狈地在地上咳了几声，整理好衣衫发髻，又恢复成了高门淑女的模样，

走时还不忘回身冲我微笑。“婚期是下个月，姐姐过几天就派人接你回家哦。

”2我又回到了京城，距离上次恍若隔世。上次来京城那年我7岁，

是因为母亲病逝才被接到了侯府。我父亲德远侯是个靠祖上功劳袭爵的纨绔，

有钱有势但没实权，平时喜欢斗狗看戏，风流债倒是欠的不多。

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我母亲的江湖侠气，可德远侯夫人是个强势的，

我母亲到头来一直是个没名没份的外室。母亲病逝后，我本应跟随柳师父，

但我父亲不知道哪来的突然爆棚的父爱，硬是把我接到了侯府。记得那天氛围极尴尬，

父亲似乎想对我嘘寒问暖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始，夫人微妙地看着我，两位兄长对我视若无睹，

周遭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余琬姝，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怯生生地答：“我叫余琬竹。”那时的余琬姝就很会笑了，笑的无比明媚，

对我说：“小竹，我是姐姐。”于是那几年，余琬姝成了我最信任的人。

我在其他小姐那的印象就是挥舞着小木剑的乡野丫头，她们不敢当面讽刺我，

却总喜欢在背后偷偷嘲笑，我知道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也不想和她们来往，

却顾及着余琬姝的心情，硬着头皮融入她们。后来才知道，她哪里是想我交到朋友，

她只想看我笨拙地在一群人面前出丑，甚至暗中授意那些小姐们嘲笑我。再次回到京城，

竟然还是这样。余琬姝带着我今日赏花宴，明日赋诗会，向众人介绍着我是她的妹妹，

即将与林雁成婚。那些小姐们的眼神便从不屑变成了探究，还窃窃私语。毕竟赐婚的事情，

是这段时间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赐婚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手里有兵权的景王有把女儿嫁给林雁的想法，皇帝忌惮景王势力过强，

也顺便防止林家再与权臣联姻，就抢先挑中了德远侯府这个有势无权的赐了婚，

也算是门当户对，双方也没什么不同意的。不过大家都以为是余琬姝，

还称赞才女与小将军相配，如今冒出了个我，流言纷纷，

竟变成了我一个外室的女儿欺负嫡出姐姐抢她的好姻缘。余琬姝就替我“辟谣”，

说姐妹之间哪有什么争抢，还说我和林雁幼时便相熟，这也算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我听到这话时不知道她是想恶心我还是恶心林雁。她对林雁的厌恶由来已久。

余琬姝是个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的人，幼时我们一同在书院读书，她总是拔尖儿的，

受先生夸赞，引同窗瞩目，赢得众人称赞一声才女。虽然男女学生不在一处读书，

但她立志比男子更优秀，于是常常跑去隔壁院子试图一较高下，可却一直败给林雁。

我那时是她的小跟班，我以为以她的才华和性情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计较，她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我想错了，她开始有意无意试图搞些小动作。

一开始不过是些弄湿书本、偷藏笔墨的小伎俩，小孩子家打闹罢了，

可谁知后来余琬姝干了件大事还栽赃于我……3来到京城的第五日，在我的强硬要求下，

我终于见到了师父。余琬姝收了我的佩剑和随身带的药粉，蒙住我的双眼，

带我来到了一处不知在哪的宅子。这里守卫森严，但处处精致，像是偶尔用来宴饮的别院，

住起来应该比我那陋室舒服，可我师父是最厌恶被限制自由的，大概不太好受。

毕竟他是个愿辞去禁军之职而游居山野的人。我望见了床幔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大步扑向前，

眼眶也有些酸酸胀胀的。其实我不是个爱哭的人，小时候练功再疼再累也没掉过眼泪，

但这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了，我为我不能保护师父的无能，

为我再一次被余琬姝耍的团团转而流泪。“师父……”我声音有些哽咽，

便不由得把头埋在师父怀里。“小竹，别怕，我没事，他们这是要你做什么？

”师父的声音依旧洪亮，精神状态也不错，被打伤的腿正在痊愈，我便松了口气。

待我稍镇定后说：“师父，你放心，我能处理好，等过段日子我就带你走，

您上次说想去西蜀，我们便去逛逛，一边行医救人，一边泛舟品酒，

再也不理京城这些勾心斗角的烂事。”“好，你长大了，我信你，但如果你有什么想去做的，

也不必顾及我。”师父边说边揉着我的头发。

我在他怀中喃喃道：“怎么可能不顾及您啊……”比起我那个便宜父亲，庇佑我与母亲，

教我本领、育我成人的师父更像家人。“好了，可以了。”余琬姝出言打断了我们。

“看也看过了，我这儿环境也不错，这下你总能放心办事了吧？”现下我确实是放心不少，

回答道：“可以，但我这段时间要定期来看望我师父。”她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

犹豫了一会才道：“好。”4婚期将近，府里忙上忙下，我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要做的就是应付德远侯夫人派来的嬷嬷给我讲授礼仪。我这奉旨出嫁是代表了侯府的脸面，

怎么说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这婚事的相关事宜是侯夫人在打点，

但我住了这段时日发觉德远侯府主事的竟是余琬姝。

更甚至连父亲的请安折子和那个不成器兄长的奏章都大半出自她手。

怪不得她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却可以迟迟不出阁。我对她真是既欣赏，又痛恨。她总是这样，

有着让我敬佩的野心与才华，却做着令我不耻的事，比如和林雁的恩怨。

本来是小孩子间不服气的小打小闹，可随着我们年岁渐长，

书院里资质平平的公子们都有荫封官位时，余琬姝不平衡了。我知道她的不满与愤恨，

我也同恨这世道不公，为何不能给女子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只能宽慰她，广阔天地，

我们自有出路。但她闷闷不乐许久，直到导火索林雁的一句话，她爆发了。林雁有真才实学，

有余琬姝羡慕的机会，却不愿以文官入仕，而是参军，

还年少张扬脱口豪言壮语：“挥洒热血、保家卫民才是真君子，

满口仁义道德、满心钻研策论不过酸腐小人。”余琬姝听到这话时气的砸了杯子，

还破口大骂，大概是自己对号入座了“酸腐小人”，那是我见过她最失态的一次。

后来她情绪渐渐平稳，我也总喜欢讲些趣事，希望能逗她开心。在一次春日小宴上，

余琬姝说想因过去幼稚的玩笑向林雁道歉，我以为她释然了，

还主动询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于是她带我来到宴会园林深处，

小孩子们玩乐的地方附近有片湖泊，风景秀丽，但小路曲折坎坷，人烟较少。

我们坐在湖畔的岩石上，她递给我一盒糕点说已经约了林雁来，但左相千金刚刚好像在寻她，

要我先拿糕点招待林雁，她马上回来。我当然答应了。林雁来时见我在这毫不意外，

还与我闲聊剑法，我们一同分了糕点。吃第一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舌头好像麻麻的，

我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被下了药，还是我配的药，微量有麻痹效果，重量可至幻。

我刚要提醒林雁时，他已经几块糕点下肚，意识不清，直直地栽进了湖水里。

我吓的大声呼救，幸好林雁的小厮就在附近，听见了我的呼喊立即跳下水救人。

可他似乎被水下的水草缠住，挣扎半天也不得浮出水面，只能托起林雁，

由我从岸边把他拉上来，那小厮却逐渐消失踪影……我当时不过12岁，害怕的崩溃大哭，

也不知道仅仅比我大2岁的余琬姝是怎么冷静策划这一切的。林雁因身体强健，

没多久便醒了，也幸亏我还在初学药效较轻，没什么大碍。后来两家商议都不愿撕破脸面，

何况也不是什么剧毒，无非是开了个过分玩笑，死了个下人罢了。但德远侯夫人说为表态度，

还是决定让我“修心悔改”，准备把我送回柳师父那。我在哪不重要，我要证明我是无辜的，

可给他吃糕点的是我，药是我配的，甚至连余琬姝邀林雁来的字条都是她仿我的字迹写的，

说想询问他的剑是如何锻造的。我在他们面前分辩，说出实情，

却又被扣了一项攀诬长姐的罪名。我后来也找林雁解释过，但他半跪在那小厮坟前，

红着眼睛冲我大吼，让我滚。5在那之后，我就又跟随着师父学医、习武，

我们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医治过很多人，也在恶霸面前拔剑护过弱小。

可就在几乎要忘却旧事的时候，我又回到了这里。我看着镜中凤冠霞帔、流苏低垂，

有些怔住了，没想到我也会有这副模样的一天。余琬姝倒是很高兴，笑盈盈地为我递上盖头，

还在我出门的那一刻演出了几分不舍。林雁全程话不多，该有的流程倒是都遵守了，

我隔着盖头隐约瞧见了他的脸，几年不见，他变化不大，似乎眼神更凌厉了，挺赏心悦目的，

就是脸上压抑着几分不情愿，捏着我的衣袖，送我上了喜轿。皇帝赐婚，自然隆重，

车马从街头排到街尾，鲜红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我坐在轿中，听见一路丝竹乐鸣，

中间夹杂着道贺声和儿童抢到糖果的欢呼声。到了林府，林雁引我下轿，府中宾客云集，

道喜声此起彼伏，世家高门与清流名士互相寒暄，我从未见过的余氏亲族说着我有个好归宿，

连下人端茶指路都笑嘻嘻的，整个府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仿佛我们是什么天作之合。

说来讽刺，在场不高兴的人大概只有我和林雁了吧。拜过堂后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被丫鬟引入屋中休息，吃吃点心喝喝茶，林雁只能惨兮兮地在外招待宾客。不知过了多久，

我都要睡着了，林雁终于出现掀了我的盖头，我俩互相打量了一眼便默契地扭头，

不愿再看着对方，却不得不在嬷嬷喜气的祝词中喝了交杯酒。

丫鬟嬷嬷们像是看不见我俩脸上的不情愿似的，交杯、结发、喂我生饺子，

最后还一齐祝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后才闭门离开。新婚之夜怎么也不能分房睡，

该不会让我睡地上吧？我正想着，他却拿了两把椅子简易一拼，一把靠着，一把搭腿，

开始闭目养神，扔下一句：“你睡床。”我累了一天了也不和他客气，

把随身的佩剑放在床头，准备睡觉。一转头的功夫，林雁就靠在椅子上睡熟了，

大概是刚才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吧，但就算这样，他怀里还抱着他的剑。

我拿着剑是怕林雁一时想不开，发了疯，想不如砍了我算了，他带着剑……大概，

也是怕我砍他……6我习惯晨起练功，并不喜欢睡懒觉，却没想到我提着剑出门时，

林雁已经打完一套拳了。他见到我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示意我可以在那练剑。前些日子在德远侯府可闷坏我了，

而这将军府的习武场地练起来就是畅快，我和林雁都默不作声地各自练功，

氛围有一丝诡异的和谐。忽然，有根长枪冲我飞来，我侧身躲过，拿剑身用力一挑，

将长枪打飞回去，被林雁稳稳地接住了。他接住后将长枪放回兵器架中，

对我道：“时间差不多了，该用早饭了，今天你要奉茶。”我用饭时有些不自在，

面对林雁兄嫂们的寒暄只会局促地点头，奉茶时小心翼翼，林夫人浅笑以示回应，

她对我这个儿媳妇不算不满意，不过是和余琬姝比起来有些落差。

还好林雁虽然不怎么和我交流，但对长辈们的关心对答如流，帮了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