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边来信
清明前的云边镇总泡在梅雨里。檐角滴答的雨水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酒窝,雾气漫过老槐树蜷曲的枝桠,将整条长街洇成水墨画。这种天气最适合蹲在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后面,看水珠顺着瓦当串成珠帘,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黄梅调混着檐溜的节拍。潮湿的空气里浮着陈年货架特有的气味——话梅糖的酸甜糅着煤油灯的烟熏,檀香皂的幽香缠着腌笋干的咸鲜,像封存了四十年的旧时光在陶罐里慢慢发酵。
外婆的绒线针在竹匾里咔嗒作响,老花镜滑到鼻尖,银发间别着去年端午我给她簪的艾草香包。她织补我扯破的校服口袋时,指节上青紫色的血管像老榕树的气根,蜿蜒钻进灰布围裙的褶皱里。"小囡囡,把墙角的饼干罐子挪到高柜上,潮气要爬上铁皮啦。"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混着屋檐下燕子的呢喃。铁罐上红双喜的漆色斑驳得像老照片,搬动时发出沙沙响动,仿佛装着满罐子星光。
我在霉味与蜜饯气息交织的货架间穿行。油纸伞骨支棱着蹭过发梢,搪瓷脸盆在阴影里泛着幽光,玻璃罐里的冰糖葫芦裹着糖霜,像一串串红灯笼凝固在琥珀里。货架最高处摆着外婆的宝贝——七十年代的老式收音机,红木外壳裂了道细纹,仿佛岁月在它额头刻下的皱纹。每年惊蛰雷声初响时,外婆总要踩着竹梯给它擦灰,说这是当年供销社主任奖励先进工作者的奖品。此刻它沉默着,天线指向阁楼木梁缝隙里漏下的雨丝,那些银线正将光阴纺成细纱。
"外婆,这个饼干罐里好像有东西。"我踮脚擦拭罐底时,一沓泛黄信笺从锈蚀的夹层滑落。纸页间簌簌抖出干枯的紫云英,细碎花瓣落在柜台玻璃上,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标本。最上层的信纸洇着蓝墨水,字迹被岁月啃出锯齿状的边缘:
“小芳同志:供销社后山的紫云英开了,你说像天上落下的星子,我便采了些夹在账本里。昨日挑灯补你那件的确良衬衫,煤油灯爆了个灯花,想来是你又躲在仓库偷吃话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