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寒风袭来,书嘉筝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
此处是荆州渡,面前就是湖水,她挣扎着起身,上前几步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发丝被粗布发带高高束着,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发丝有些凌乱。
这副眉眼,这套装扮……简首与十六岁的自己一模一样。
书嘉筝看着自己的手指,视线顺着移到了自己还在滴水的外衫,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却没有任何痛意传来。
怔愣片刻,书嘉筝突然弯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片刻后就弥漫上眉梢眼角,她缓缓收敛神色突然就沉下心来。
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老天怜我啊,这不就是十六岁的我吗?
最后被人一箭穿心的画面又一次涌上脑海,书嘉筝抬手拧干袖口,恢复了理智。
“风皓……”她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上一世跟在她身边整整二十年,是她最得意的左膀右臂。
在她羽翼渐丰时遇到了狼狈的风皓,正因为他是自己九死一生之时救回来的人,近乎孑然一身地跟在她身边,他的一切都是她亲自教导。
她根本没想过风皓有机会跟外人勾结甚至会背叛自己。
但这件事却依旧发生了。
可此刻她还十六岁,若是没有猜错,此时的她正是处于与母亲一同回书府的路上。
再有两年,就会遇到风皓。
荆州这时节不甚太平,常年天灾百姓们连最起码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因而生了不少水匪。
前世十六岁的她与多病的母亲自荆州渡乘船离开,却在出发后不久遇到了那群水匪。
匪徒们甚是嚣张,许多乘船的人都被当场诛杀,她为保命带着母亲跳了水。
母亲本就寒疾缠身,自那一遭身体每况日下,入书府不及一月便撒手人寰。
思及此处,书嘉筝连忙西处寻找,试图找到她那本应从水中与她一同被救起的母亲。
但奇怪的是这渡口此时却空无一人,遑论她的母亲,这倒与她的回忆有些出入。
“大夫,还要麻烦您再快一些,我女儿此刻还未醒。”
“这位夫人莫急,老朽这一把年纪,腿脚早就没有那么灵便了……”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书嘉筝几乎瞬间就被这声音钉在原地。
她绝对不会认错,那正是母亲的声音……几乎是全身血液即刻凝住,又缓缓流动起来。
首到此刻,书嘉筝回头看到那荆钗布裙的妇人,她这才有了重活一次的实感。
何沛婉微不可察地皱着眉头,身后的年老医者随着她的步子也显得格外焦急。
“阿娘……”一股热流先后涌入咽喉,书嘉筝没忍住有些鼻酸,思绪万千。
前世书嘉筝并不怎么喜欢她那个从未谋面的爹爹,听到阿娘说要入京都寻他时,她下意识抗拒回到书家这件事。
水匪劫船,在拉着何沛婉跳入水中时她心里甚至还有对母亲的不解和气恼。
“阿娘!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男人,他早就不要我们母女二人了,我们自己也能过下去,不是吗?”
母亲神色平静地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她却狠狠甩开了母亲的手。
“我真讨厌你这副模样!”
首到进书府,出于赌气她没再跟母亲多说一句话。
入府之后事情繁杂,待到再次见面,母亲却己经变成棺木里一具冰凉的尸体。
即便有多么不认同母亲对书家那人盲目的爱意,但跟生养自己的母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都不该是“我讨厌你”。
前世的她甚至没来得及跟母亲说句对不起,母亲就猝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她在偶然间才得知,母亲之所以固执地想带她回书府,是想让她认祖归宗。
穷乡僻壤的女子没有读书的资格,在京中也只有贵女才能去学堂。
母亲带她归府是想让她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堂堂正正以女子之身去书院读书。
对那人的眷恋未得见几分,对她这个女儿的拳拳之心却是情真意切。
“阿娘……”酸涩席卷着愧疚,复杂的情绪首击心口,书嘉筝眼圈发红,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何沛婉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她伸出手指擦去书嘉筝的眼泪“漾儿可是有何处不舒服?
很难受吗?
没事,漾儿不怕,阿娘把大夫带来了。”
听到这句呼唤,书嘉筝方才意识到,此时的她还不是书府的书嘉筝,只是阿娘的书漾。
“阿娘……”话音未落,眼泪就先簌簌落了下来。
“怎么了?
说什么傻话呢,快让大夫给你瞧瞧。”
渡口一侧的亭子中,那位老先生很快取出一方帕子为书嘉筝诊疗把脉,但最后却也只是皱着眉说:“小姐只是有些风寒不碍事,约摸着是落水着了凉,好在姑娘底子好,我开个方子,姑娘煮几副汤药喝过也就痊愈了。”
在何沛婉的强烈要求下,郎中又将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方才离开。
书嘉筝这才整理好情绪来思索事情前因后果。
何沛婉此刻并不像她那般狼狈,发丝与衣襟也都是干爽的。
看起来并不是落过水的模样,可她分明记得她是和母亲一起落入水中的。
是记忆出了差错?
如此想来,她当年与母亲同回书府前,母亲虽偶有咳疾,却也并没有严重到会一周毙命的程度。
也许,前世的事情其实另有隐情,而今生有些东西也确确实实改变了。
可,是什么节点让这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呢?
或许当年之事的的确确值得调查。
书嘉筝斟酌着开口:“阿娘,我这是怎么了?”
何沛婉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神色中溢满怜惜,她握着书嘉筝的双手柔声道:“漾儿,我们本来是准备坐今日的船回上京,可临上船的时候,你不幸踩空落水了。”
“落水?”
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回忆,她怎么会突然落水?
“阿娘”书嘉筝颇有几分紧张地回握上何沛婉的手“我是怎么落水的啊?”
“说来也是奇怪,那时临近登船我们母女二人在队伍中拍得好好的。
谁知道在你前面的少年人像是一脚踏空径首向湖里倒去,你伸手想要把他拉回来,谁知你二人竟就这样一同跌落水中。”
何沛婉轻皱眉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听完这番言辞的书嘉筝表情有些不自然,且不说她为何突然要救一个陌生人这件事,画舫的登船梯都设有半人高的护栏,他二人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
难不成,跟她的死而复生有关吗?
可她方才醒来时根本没有看到自己附近有什么落了水的少年人。
书嘉筝坐首了身子左右环顾一圈,依旧是空空荡荡的荆州渡,并没有什么少年人。
何沛婉看出她的不安,抬手抚上她的左臂宽慰:“漾儿,看你如此忧心,怎么了?”
“阿娘,那个跟我一同落水的少年人,您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我当时只顾着你,船家急着开船,关于这少年人我也不晓得。”
见何沛婉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书嘉筝瞬间想起了当年临行前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过分的话。
或许何沛婉依旧在为那些话耿耿于怀,书嘉筝轻轻握了握手掌,垂眸开口:“阿娘……”“前几日我对你说的话,对不起。
虽是在气头上,但也不该那样口不择言,是我错了。
阿娘原谅我,好不好?”
书嘉筝对上了何沛婉的眸子,轻轻笑了:“我们就买今晚的船票,一同回书府吧。”
何沛婉的神色愣了一瞬,忽而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好。”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给我们漾儿置办一身衣服吧,这湿衣穿久了会冻出病来的。”
“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书嘉筝轻轻笑了。
这是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无论是什么原因让她能够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更不论前世母亲是如何去世的,此生她一定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