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靠在超市门口，贪婪的汲取门缝处泄露出的温暖。
忽有人过，顺手将小票丢入了乞丐面前的碗里。
“你！”
乞丐还未将无能的愤怒宣之于口，碗中便多了张钱币，不多，但足以抵他一顿饭钱。
这一次，没能说出口的，是他说惯了的谄媚感谢。
舟渡将手揣回渐凉的衣兜，步履匆匆往家赶。
不，不算是家，就是个落脚点。
快十年了，到了离开的时候。
“小周啊，下班了？”
回到小区，舟渡掏出门禁卡，风刮的人脸疼，她并不想摘下口罩刷脸。
但门卫室的老大爷一下就认出了她，边和她打招呼，边忙不迭提了袋东西出来。
“诺，麻烦帮我带给老李，她喜欢吃这个。”
老李……是谁？
袋子落入手中，舟渡才想起，自己那栋楼的保洁阿姨姓李。
抬眼看去，门卫张大爷脸上挂着笑，没一点他话里“麻烦”的意思。
舟渡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提着袋子往家走。
人类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是多见几面，也许一句话也没说过，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可以互称熟人。
这也是舟渡颇为烦恼的地方。
这么多年，无论她多小心，如何谨慎，总是会被些莫名其妙的人类记住。
譬如上一次搬家，就是被楼下大娘举报，说怀疑舟渡是逃犯。
因为她常年不出门还总是躲着人。
舟渡搬走时还看见大娘扯着警察的袖子说，自己不是故意乱举报，会不会影响孙子考公。
这次，不过是十年，门卫老大爷都能在她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眼镜帽子的情况下，精准的认出她……只能说，搬家迫在眉睫。
“小周呀，下午好！”
平时这个点都是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抗战片的李大娘，今天隔老远就和舟渡打起了招呼。
她是个还算内敛的老太太，现在都没忍住不停往舟渡手上提着的袋子上瞟。
爱情还是这样，喜欢改变人。
舟渡朝她笑了下，也不管人家无法透过口罩看到她的笑容，而后将手中袋子递了过去。
“辛苦你啦，来，吃个苹果。”
李大娘也不恼，笑眯眯的接过袋子，长了好几条皱纹的脸上弥漫着少女般的羞怯。
她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从衣服口袋中拿张纸擦了擦，递给舟渡。
苹果是好苹果，李大娘没有特地挑，随手拿的，都又红又大，应该也会很甜。
“谢谢。”
舟渡没有客气，礼貌的拿过苹果，放到斜挎包里，道了声谢，便继续往里走。
电梯处没人，又恰巧停在一楼。
舟渡走进去，刷卡点亮了十二楼的按钮，电梯一路没有停顿。
这个小区都是一梯一户，电梯门一开，家门口的虹膜锁便扫描到了舟渡的眼睛。
欢迎回家冰冷的AI电子音不带一丝感情，舟渡听着很安心，她就喜欢这种声音。
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一旦有人带着感情的和她说话，必有麻烦。
还是那个举报她的大娘。
前一天同乘电梯的时候，大娘叫舟渡让开点，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点鄙夷。
果然第二天，大娘就带着警察敲响了舟渡家门。
与之相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更让舟渡放心。
智能管家己经提前将屋内空调打开，整个屋子温暖宜人。
舟渡脱下羽绒服，与帽子一起挂在门口衣架上。
又顺手将用过的口罩丢入垃圾桶，眼镜在电梯里就摘了，此时正躺在玄关专门置办的眼镜架上。
将斜挎包放在沙发上，舟渡从包里拿出李大娘给的苹果，去厨房扭开水龙头冲洗。
懒得擦干水分，舟渡首接咬了一口。
很甜，带着爱情味道的东西，大多是好吃的。
也不对，舟渡想起自己曾经吃过一次带着爱情的荔枝，又酸又涩。
不过现在，依旧有很多人因为一句诗而歌颂这荔枝背后的爱情。
尤其是个姓白的老学究，为此写了超级长的一首诗，舟渡如今想起都头大。
一口接着一口，苹果快吃完了，舟渡忽的记起，回来前让智能管家给自己找了新楼盘信息，想着一到家就能看新房。
三两口咬掉剩余的苹果，舟渡洗了个手，回到客厅，放任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
中央电视果然己经打开，整整齐齐罗列着舟渡选定城市合适的新楼盘。
还没看几个，她手上的红绳忽的泛起亮光。
起初只是莹莹微光，而后越来越亮，远些看，都像个发光的手环。
舟渡有些怔愣……两百年了，红绳第一次亮。
这次，是哪个调皮的家伙跑了呢？
她摘下红绳，攥在手里，往卧室走。
将手按在门把上，舟渡闭了闭眼，骤然拉开。
门内没有卧室，甚至不是房间。
而是个看不清楚内里，黑黢黢的大洞。
舟渡面色淡然，一脚踏了进去。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黑洞迅速闭合，恢复成了刚才的卧室门。
“啪嗒”一声，门上锁孔传来极微小的声响，像是被谁从里边反锁。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不见任何异样。
————巨大的大理石圆桌泛着刺骨的寒意。
屋内分明摆着个巨大的壁炉，柴火烧的噼啪作响，却没有丝毫热气。
诺大一个屋子，就靠着壁炉的火光照明。
这是个屋子吗？
严格来说，这更像个盒子。
西西方方，没有窗户，亦没有门。
分不清哪是地板，哪是天花板。
下边有圆桌壁炉，上边则倒放着书柜与地毯……或许不是倒放。
此时此刻，圆桌边围坐了六个身影。
它们形态各异，或肥胖，或瘦削，或一尘不染，或肮脏邋遢。
不管它们是什么，总归不是人。
其中，最像人的那个身影率先开了口。
“我说，各位，好久不见。”
声音又娇又媚，叫任何人听了，都会忍不住酥了身子。
“怎么，***，最近想当雌性？”
离壁炉最近的身影第二个出声，语气里带着好奇。
“还是你三百年前变的那个雄性小吸血鬼更美，但现在这个也不错。”
它似乎只是在诚心评价。
“贪婪，你可没资格评判它，”最瘦削的身影笑了下，“你哪个不觉得美？”
“都丑。”
名为贪婪的身影闻言，没再开口，倒是它对面坐着的身影来了句。
“闭嘴吧，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觉得丑。”
最先开口，被称为“***”的女声不屑的轻哧了声，很明显没把它们的话放在心里。
除了***说话的声音明显能听出来是个娇媚女子外，方才说话的几个声音，全都飘渺虚妄。
能听得清楚说话内容，却无法分辨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像是隔着厚重的雾看风景，如何都看不真切。
最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个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巨大身影。
“说够了吗？
能不能说正事？”
骤然响起个充满怒气的声音，却没有吓到在座的任何身影。
“还是这么没耐心，暴怒，你就不能学学懒惰，安静些。”
贪婪没忍住嘟囔了句，到底还是没再多说。
***瞬间出现在暴怒身侧，伸出白玉般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暴怒藏在阴影中的胸膛，软着嗓音，抢在它又一次发火前开口：“所以，我们还会被抓吗？”
暴怒一发脾气，打一架事小，被抓到事大。
它可不想，刚逃出来，还没享受几次极乐，又被抓去禁欲。
“短短两百年，她止步不前，我们却进步神速，”贪婪语气里带着笑意，还有十足的期待，“这次，谁输谁赢，也该由我们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