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早读铃响前十分钟就蹲在了厕所隔间里。
他数着瓷砖缝里的霉斑，首到走廊传来值周老师的高跟鞋声。
手机残骸在裤袋里硌着大腿，昨晚那条彩信带来的寒意仍黏在后颈——拍摄者甚至调高了曝光度，让照片里他的每根发丝都清晰可辨。
"今天有转学生来。
"英语老师敲着黑板擦宣布时，林小满正用胶带修补作业本上的裂口。
昨夜他用饭粒黏合的纸页重新散开，米浆在"牛顿第三定律"的笔记上结成蛛网。
前排传来陈浩刻意压低的笑声："病毒又在搞培养皿了。
"新来的女生抱着教材站在讲台边，驼色羊毛裙在满室深蓝校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转身写名字时，林小满看见她后颈贴着的纱布，边缘微微卷起，像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我叫苏晴。
"粉笔在黑板磕出清脆的响，"之前在七中读理科实验班。
"教室里响起窸窣的议论。
陈浩突然举手："老师，新同学应该坐哪？
"他的目光扫过后排，林小满感觉胃部抽搐起来——自己右侧的空位积着层薄灰，上个坐在这里的男生因为抑郁症休学了。
当苏晴拉开椅子时，林小满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的铅笔盒是纯黑的，打开时金属搭扣发出手术器械般的冷光。
第一节课间，他看见她在笔记本上画复杂的分子结构图，笔尖划破纸面的力度让桌面都在震颤。
"你的鞋。
"苏晴突然开口，林小满差点打翻桌上的修正液。
她指着他的左脚，"鞋底有东西。
"他慌忙把脚缩进课桌阴影。
开裂的鞋头被透明胶层层缠绕，像裹着劣质木乃伊。
昨夜用打火机燎化的塑料尺补在缝隙处，此刻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需要帮忙吗？
"苏晴从笔袋抽出美工刀，刀刃弹出时寒光凛冽。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瘸着腿撞开桌椅向后门逃去。
走廊寒风灌进领口，他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哄笑，有人学着他的姿势歪扭地跑了两步。
午休时分的食堂像个巨大的蒸汽笼屉。
林小满缩在立柱后的死角，看着餐盘里的白菜炖豆腐逐渐冷却。
陈浩那桌传来炸鸡腿的香气，他数着对方餐盘里啃剩的三根骨头——和昨天泔水桶里漂浮的数量相同。
"就吃这个？
"不锈钢餐盘突然落在对面，苏晴的羊毛裙摆扫过他的膝盖伤口。
她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拨过来两块，"交换。
"说着夹走了他盘里蔫黄的菜叶。
林小满盯着那块颤动的肥肉，油星在豆腐表面晕开彩虹色的光斑。
上周同样的场景在记忆里闪回：有人把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他的米饭上，说这是给病毒的培养基。
他推开餐盘起身的瞬间，苏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这里在渗血。
"她指着他袖口隐约的暗红。
医务室特有的碘伏味道突然涌来，林小满触电般抽回手，却碰翻了角落的泔水桶。
酸腐的汤水泼在苏晴的小羊皮靴上，人群爆发出欢呼。
"赔钱货！
"食堂大叔挥舞着拖把冲过来。
林小满在满地的鸡骨头间踉跄后退，看见苏晴掏出湿巾擦拭靴子，雪白的纸巾瞬间染成浊黄。
她的表情让他想起母亲离开那天的晨雾，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下午体育课成了噩梦的延续。
更衣室里，林小满发现自己的运动裤不见了。
他裹着校服裤站在起跑线时，陈浩正和体育委员核对跳远成绩。
"某些人连裤子都穿不起？
"哄笑声中，他感觉裤缝开裂的凉意正顺着大腿内侧爬上来。
八百米测试进行到第二圈时，林小满的鞋底彻底脱落了。
塑胶颗粒钻进袜子，每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
他看见苏晴在终点线皱眉记录成绩，陈浩突然从内道超上来，手肘重重撞在他的肋间。
倒地瞬间，林小满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
右膝再次磕在跑道上的旧伤处，脓血渗进深红色颗粒。
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跑来时，他正徒劳地拽着裤腰——侧缝裂开二十厘米长的豁口，露出洗得发灰的秋裤。
"装什么死！
"体育老师用脚尖捅了捅他，"男生这么娇气？
"围观人群的镜头对准他狼狈的姿势，快门声此起彼伏。
林小满把脸埋进灼痛的掌心，突然听见苏晴冷冽的声音："老师，他需要担架。
"医务室飘着淡淡的艾草味。
王老师拆开他膝盖上结块的纱布时，棉絮和溃烂的皮肉黏在一起。
"怎么现在才来？
"她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在伤口周围画着同心圆，"感染面积比上周扩大了40%。
"林小满盯着诊疗床的皮革裂纹。
这些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极了老家屋后的旱地，父亲总说等攒够钱就回去修渠。
王老师转身取药的间隙，他瞥见病历柜最下层贴着"高二（3）班林小满"的文件夹，厚度是其他人的三倍。
"把上衣脱了。
"王老师突然说。
林小满攥住衣角摇头，首到对方举起手机："需要我联系家长吗？
"他颤抖着掀起校服，听见倒抽冷气的声音——肋间的淤青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边缘己经泛黄。
诊疗帘外传来脚步声，王老师迅速拉上布帘。
林小满听见苏晴的声音："老师，我来借体温计。
"透过帘缝，他看见她弯腰查看垃圾桶里的带血棉球，手机镜头在长发遮掩下闪过微光。
放学后的教室空旷得可怕。
林小满蹲在座位下寻找失踪的纽扣，却在暖气片后摸到自己的运动裤——裤裆处被人用红笔画了硕大的生化危险标志。
他攥着裤子发抖时，头顶突然传来敲击声。
苏晴倒挂在椅背上，长发垂落成漆黑的瀑布。
"我知道器材室钥匙在哪。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要不要去找回手机卡？
"暮色中的体育馆像头蛰伏的巨兽。
苏晴打开器材室铁门时，生锈的铰链发出惨叫般的声响。
泔水桶早己清理干净，但酸腐味仍渗在瓷砖缝隙里。
她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束扫过储物柜上凝固的油渍。
"他们经常在这里动手？
"苏晴用纸巾擦拭着某个柜门上的鞋印。
林小满突然冲向角落的废纸篓，疯狂翻找着被泡烂的作业本残页。
闪光灯扫过他弓起的脊背时，苏晴看见他后颈有新结的痂，形状像只残缺的蝴蝶。
黑暗中有金属落地声传来。
林小满回头时，苏晴正弯腰捡起个银色U盘。
"从陈浩柜子掉出来的。
"她对着光转动存储设备，上面贴着"重点班模考资料"的标签，"要看看吗？
"林小满摇头后退，后腰撞上跳马箱。
他想起上周二陈浩炫耀父亲送的劳力士手表，表盘背面刻着"浩气长存"西个字。
此刻那些字迹突然在脑海中扭曲成爬虫，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你在害怕什么？
"苏晴逼近一步，U盘擦过他开裂的嘴角，"这里面可能有——"器材室铁门突然被踹开。
陈浩举着手机录像，红光在镜头边缘闪烁："转学生也来捡垃圾？
"他的目光扫过苏晴手中的U盘，笑意骤然冻结，"把东西放下。
"林小满感觉呼吸困难。
陈浩身后站着三个篮球队员，其中一人正抛接着铅球。
苏晴突然笑了，她将U盘塞进内衣，双手摊开："要搜身吗？
"空气凝固了五秒钟。
陈浩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后退半步："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他摔门的力度震落了墙上的跳绳，塑料手柄砸在林小满肩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路灯亮起时，林小满在自行车棚找到自己的旧单车。
后胎被人扎了三枚图钉，钢圈上用红漆写着"病毒携带者"。
他推着瘸腿的车子走向校门，突然听见树丛里传来呕吐声。
苏晴扶着香樟树干干呕，手机躺在落叶堆里持续震动。
林小满走近时看见屏幕上的消息："晴晴，妈妈下周带你去省医院复查疤痕。
"她的羊毛裙后背湿了一大片，隐约透出交错的凸起——像是某种藤蔓状的手术缝合痕迹。
"别看！
"苏晴突然转身，眼神凶狠得像头受伤的兽。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树皮，指缝渗出丝丝血迹："你和他们一样，都只想看伤口有多丑。
"林小满落荒而逃。
他蹬着漏气的单车冲进夜幕，链条刮擦挡泥板的声响像持续不断的嘲笑。
后视镜里，苏晴的身影逐渐缩成黑点，最终被夜色吞噬。
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医务室的王老师站在路灯下，怀里的病历本在风中快速翻动，像群挣扎的白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