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数学月考卷上闻到铁锈味。
他盯着选择题括号里干涸的血迹，那是上周被圆规扎破的指尖留下的。
讲台上，班主任正在宣读"阳光校园"评比细则，窗外的玉兰花开得过于惨白，像无数只摊开的手掌。
"这次月考成绩将计入综合素质评价。
"班主任的镜片反着冷光，"个别同学如果继续拖后腿..."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后排，林小满感觉后颈的痂疤开始发痒。
陈浩转着百乐钢笔，金属笔尖在阳光下闪过手术刀般的锋芒。
苏晴的笔记本从桌面滑落，纸张散开的瞬间，林小满看见满页的暴力公式。
她用红笔在正态分布图旁标注："沉默成本=施暴者人数×旁观者视阈"，墨迹在纸上晕染成血滴的形状。
午休***刚响，陈浩就踹开了林小满的椅子。
"病毒同学，"他晃着手机，"你奶奶在菜市场偷鸡蛋的视频上热门了。
"屏幕里老人佝偻的背影正在躲避摊主的追打，装鸡蛋的塑料袋破了个洞，蛋黄顺着她褪色的布鞋往下滴。
林小满扑上去时，陈浩顺势后仰。
他后脑勺撞在消防栓上的闷响让所有人愣住，鲜血顺着镀锌钢管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诡异的笑脸。
林小满攥着半截断裂的指甲站在原地，看见教室监控探头缓缓转向天花板死角。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比往日更呛人。
王老师给陈浩缝合伤口时，林小满蜷缩在走廊长椅上。
教导主任的咆哮震得墙粉簌簌掉落："把你家长叫来！
现在！
立刻！
"他盯着瓷砖缝里的蚂蚁搬运着不知名的碎屑，突然想起父亲工地上那些扛水泥的工人。
"伤口呈不规则撕裂，疑似二次创伤。
"王老师的声音从门缝渗出，"建议做脑部CT..."陈浩父亲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张主任，听说贵校正在申报省级示范高中？
"林小满被拽进办公室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切割着他的身体。
父亲从工地赶来的身影投在磨砂玻璃上，安全帽的轮廓像戴着重甲的怪物。
"医药费从你生活费里扣！
"教导主任把缴费单拍在桌上，"记大过处分，下周升旗仪式公开检讨。
"父亲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欠条，指甲缝里的水泥灰蹭脏了纸角。
林小满盯着他开裂的皮鞋——和自己那双同样用胶带缠着，只不过沾的是不同城市的灰尘。
当父亲扬起巴掌时，他本能地护住头，却听见皮带扣砸在桌上的巨响。
"主任，这钱..."父亲佝偻的背影像被暴雨打蔫的庄稼，"能不能分期..."陈浩父亲的白大褂飘来消毒水味，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孩子心理创伤可不是钱能衡量的。
"路灯亮起时，林小满在垃圾站翻找被没收的手机。
馊臭的厨余垃圾堆里，他挖出被踩碎屏幕的诺基亚，电池板上黏着口香糖。
开机画面闪烁的瞬间，班级群弹出新消息：陈浩缠着绷带的照片配文"校园暴力受害者"，点赞数正在突破五百。
苏晴出现在巷口时，林小满正用砖头砸着变形的手机壳。
"你想永远当个哑巴？
"她踢开脚边的易拉罐，金属滚动声在巷壁间来回碰撞。
林小满举起砖头嘶吼："滚！
你和他们一样！
"砖块脱手的瞬间，苏晴侧头避开，碎屑溅在她耳后的纱布上。
"看看这个。
"她亮出手机，监控画面里陈浩自己撞向消防栓的慢动作清晰可见。
林小满的瞳孔在夜色中收缩成针尖大小——视频右下角显示着"3月25日14:23，高二（3）班教室"。
"教导处的监控没坏。
"苏晴将U盘***充电宝，"你猜这里面有多少这样的惊喜？
"暗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林小满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巷尾传来野狗的呜咽，苏晴突然拽着他翻过围墙，陈浩父亲的奔驰车正从拐角驶来。
学校档案室泛着霉味。
苏晴用发卡撬开第三排柜门时，月光正照在"校园意外事故记录"的标签上。
1998年的泛黄档案记载着实验室硫酸泼溅事件，受害者照片里的女孩左脸布满瘢痕。
"这是我小姨。
"苏晴的指尖拂过照片，"她吞了半瓶安眠药，学校说是学习压力过大。
"林小满在2017年的档案盒里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夹在***记录中的验伤报告显示肋骨骨裂，但家长签字栏是空白。
他突然剧烈干呕，喉咙里泛起铁锈味——那天体育课后他在厕所吐出的血丝，原来早就被装订成册。
"他们给所有伤口都起了名字。
"苏晴抽出医务室的电子病历，屏幕蓝光映着她冷笑的嘴角，"你的膝盖感染叫意外跌倒，陈浩的脑震荡是见义勇为。
"档案室铁门突然震动，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林小满被苏晴推进档案柜缝隙，她的手掌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陈浩父亲的声音带着醉意："张主任，这次示范高中评选..."脚步声停在柜前，林小满看见教导主任的皮鞋尖抵着苏晴的裙摆。
"监控录像己经处理好了。
"张主任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那个转学生最近在查旧档案..."档案柜突然被拉开时，苏晴将U盘塞进林小满的鞋底。
陈浩父亲的白大褂下摆扫过他的鼻尖，酒精味混着古龙水令人窒息。
"找到两只老鼠。
"手电筒强光刺得林小满睁不开眼。
苏晴突然抓起档案砸向窗户，玻璃碎裂声惊飞了栖息的夜枭。
她拽着林小满跳窗时，档案纸页在夜风中纷飞如雪，1998年的医疗报告在空中展开，像只巨大的伤残的蝴蝶。
他们在实验楼顶喘气时，全城突然停电。
黑暗中的校园像被按了暂停键，唯有陈浩家的奔驰车亮着双闪在操场打转。
苏晴撕开校服下摆包扎林小满流血的小腿，月光照见她腰间狰狞的疤痕——十七道缝合线交错的伤口，如同被撕碎又缝补的布偶。
"这是他们给我的毕业礼。
"她摸着疤痕微笑，"因为我在国旗下讲话时说了真话。
"远处传来保安的吆喝声，苏晴突然扳过林小满的脸："你要继续当档案里的一个错别字，还是变成修正带？
"林小满在晨雾中翻找垃圾桶里的检讨书草稿。
被撕碎的纸屑沾着泡面汤，他跪在馊水里拼凑残句时，看见苏晴举着***杆走过操场。
她颈后的纱布终于脱落，暗红色疤痕拼成字母"X"，在朝阳下像道未愈的枪伤。
升旗仪式上，林小满的检讨词被风声撕碎。
陈浩头上的绷带雪得刺眼，副校长正在为他佩戴"正义之星"徽章。
林小满握紧裤袋里的U盘，金属棱角硌得掌心渗血。
当无人机的嗡鸣从头顶掠过时，他忽然冲向主席台，抢过话筒的瞬间，苏晴在人群中按下手机首播键。
"去年九月十二日，陈浩在器材室勒索王杰三千元。
"林小满的声音在电流声中失真，"十月七日，他把李彤的哮喘药换成粉笔灰..."陈浩父亲冲上台时，U盘己经插入音响设备。
张主任的受贿录音炸响在操场，教导处打印机自动吐出一摞带血渍的验伤报告。
林小满被保安按倒时，看见苏晴举着的手机屏幕上，点赞数正在疯狂飙升。
陈浩撕开绷带，未愈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顺着下巴滴在"阳光校园"的横幅上。
无人机的镜头里，那摊血渍渐渐晕开，像极了去年春节父亲带他放的那盏孔明灯，在夜空中烧成灰烬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