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八月的蝉鸣撕开晨雾,老式电扇在餐桌上投下转动的阴影。
陈南一盯着碗里凝成块的粥,筷子尖在米粒间划出第三道十字,将周瑾刚夹的荷包蛋戳得千疮百孔。
"高中不比初中。
"陈如生抖了抖《江城日报》,眼镜片后的目光穿过财经版头条,"要学着主动些。
多和大家接触接触"报纸边角的油墨蹭在盛咸菜的碟沿。
“南南,”周瑾碰了碰陈南一手肘,不锈钢筷架被撞出轻响,“要不要把耳蜗的备用电池换上?”
陈南一后颈沁出冷汗——耳蜗收纳盒正压在数学书下。
他胡乱扒拉两口粥,瓷勺撞碗沿的脆响惊飞了窗台偷食的麻雀。
“知道了。”
陈南一目光匆匆扫过父母,嘴唇嚅动,便起身回屋。
玄关处,金属耳蜗折射的晨光刺痛眼底——收纳盒里备用电池只剩两粒入耳的嗡鸣与楼道收废品的吆喝重叠,他攥紧书包带:"爸,妈我出门了。
"八月底,是江城十五附中开学的日子,阳光将梧桐叶影熔化成碎金。
陈南一后颈晒得发烫,颈部布满细密的汗珠。
前方女生发梢跃动的碎钻发卡反光,嬉笑声折射成尖锐的碎玻璃碴,首刺入耳蜗深处的旧伤。
映入眼帘的小巷显的寂静无比。
急促的脚步带着球鞋碾碎柏油裂缝里钻出的野雏菊。
小巷积着经年的枯叶,每步都踩碎几片蜷成枯蝶的梧桐叶。
远处传来的欢笑声渐渐模糊,他终于松了口气。
越往深处前行,道路变的狭窄,昏暗的小巷里,只听得见屋檐落下的滴水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几个男生将一个瘦弱的男生围在中间,叶长安揪着瘦弱男生的衣领抵在墙根:"你小子活腻了?
它那么小你也不放过!
""它们就是活该!
你们别碰我"瘦弱男生怀里的纸箱突然倾倒,奶猫哀鸣刺破耳膜。
叶长安瞳孔缩成针尖——十二岁雨夜,父亲拎着他救下的黑猫狞笑:"畜生就该死!
"“碰了怎么着,你小子真不知死活。”
叶长安边骂边用力推搡着那瘦弱男生的肩膀。
每一下都劲道十足,瘦弱的男生止不住的摇晃。
叶长安扬起的拳头颤抖着,眼看就要砸向对方以泄怒火。
耳蜗突然捕捉到铁链晃动的锐响。
眼前景象让陈南一瞬间僵立在原地。
他踉跄后退时踩断的枯枝发出爆裂声:"警察来了!
"叶长安的拳头擦过男生耳际砸在砖墙,震落的碎砖溅起污水。
同伙撞翻的啤酒瓶在暗巷滚出惊心动魄的脆响,绿色玻璃渣正巧映出陈南一煞白的脸。
"警察?
在哪呢!
"不知谁喊了句,混乱的脚步碾碎了墙角的蜗牛壳。
叶长安抹了把溅到下巴的污渍,瞥见陈南一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
原本紧密的包围圈瞬间松散,男生瞅准时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撒腿就跑,边跑还边笑着大喊:“警察在这儿!”
"操,竟让这小子跑了!
"张昊踹飞易拉罐的脆响惊起群鸦,铝罐在防火梯上撞出空洞回音。
叶长安的校服拉链在余晖中泛着冷芒,喉结滚动时阴影漫过颈侧淡青血管:"没事,他得意不了多久。
"陈南一佯装整理书包带,掌心汗液洇湿了速写本边角。
叶长安猝然转身,袖口金属扣刮过防火栓的锐响刺破暮色:"你是谁?
少管闲事!
"唾沫星子混着铁锈味掠过他颧骨。
"坏我好事,你给我等着!
"威胁裹挟着阴风袭来,陈南一衣角翻飞间瞥见对方腰际疤痕——那道蜈蚣状的旧伤正巧被斜阳镀成暗金色。
一行人背影略显狼狈,脚步踉跄,却带着满心不甘,在这逐渐热闹起来的早晨,隐入街角。
不远处,上班族们捧着早餐匆匆赶路,谁也没注意到这场刚刚发生的小冲突。
陈南一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我真是疯了...”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背的校服己经湿了一片。
刚才那一瞥,叶长安校服上的校标像烙铁一样印在脑子里。
“十五附中...”他喃喃自语,嘴唇微微发抖。
想到以后可能天天碰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当他想起那个被欺负的男生,胸中又涌起一股倔强。
他挺首了脊背,尽管腿还在发软:“我没做错...”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服自己。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他缓缓走进江城十五附中。
陈南一的运动鞋碾过走廊积灰,在瓷砖上拖出蛇形轨迹,恍若他昨夜失眠时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的线条。
教室门内声浪如潮水般涌来,新同学的笑闹惊得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与他腕间手表的滴答声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宋浩南抱着教材转身时,瞥见西北角蜷缩的身影。
少年的校服领口歪斜如被揉皱的纸,书包带在苍白的指节间勒出深痕,在喧嚣中仿佛被遗落的棋子。
他快步上前,鞋底与地面碰撞出轻快的节奏。
"陈南一?
" 宋浩南的笑容像穿透云层的光斑,掌心残留着擦黑板时粉笔灰的粗糙触感,"全班证件照里 ——" 他压低声音模仿教导主任的威严,"就你绷着脸,活像被扣分的石膏像。
" 尾音被后排女生的笑声撕碎,散落在陈南一脚下。
陈南一的后腰抵着冰凉的窗台,梧桐叶的阴影正从他警惕的瞳孔中缓缓漫过。
他盯着宋浩南悬在半空的手,耳畔突然响起父亲晨间的咳嗽声,混着消毒水的气味。
犹豫片刻,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对方掌心,声音如浸了水的棉絮:"你好。
"宋浩南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化作挠头的动作。
"我带你去寝室!
" 他转身时教材滑落几本,慌忙去捡的模样撞翻了讲台边的地球仪。
去寝室的林荫道上,宋浩南像只不知疲倦的云雀,他指着教学楼飞檐上斑驳的琉璃瓦:"咱学校可是百年老校,当年江城三中初中部想跟我们搞联谊,被校长嫌太闹腾给推了 ——"听到 "三中初中部" 西个字,衬衣的喉结在解开的领扣间滚动:"我原来......"声音被路过的洒水车轰鸣淹没。
宋浩南侧过身,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你说什么?
"陈南一望着远处操场旗杆上飘扬的校旗,深吸一口气:"我初中在三中。
"话音未落,他看见宋浩南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洒水车的水雾漫过林荫道,宋浩南的声音裹着湿润的梧桐叶气息传来:"三中初中部啊...... 听说他们的美术社拿过市级奖。
"陈南一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去年撕碎美术社奖状时的刺痛。
他望着水雾中若隐若现的十五附中校训石,轻声说:"现在不了。
"宋浩南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教材滑落几本。
他弯腰捡拾时,陈南一看见他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其实...... 我初中在三中隔壁的七中,总翻墙去你们操场打球。
"陈南一笑了笑,这是他今日第一次牵动嘴角:"怪不得觉得你有点眼熟。
"水雾散尽时,宋浩南突然伸手拍了拍陈南一肩膀:"既然都是老江城,中午带你去校外吃锅贴?
三中初中部门口那家搬到我们这儿了。
"陈南一望着他掌心残留的粉笔灰,恍惚间看见三中画室地板上未干的颜料,最终点了点头。
宿舍楼铁门铰链的锈味扑面而来,陈南一的手指突然僵在门把上——某张床底露出的球鞋边缘,暗红血迹正沿着缝线渗出新痕。
窗外晾衣绳上某件校服随风摆动,袖口荆棘纹校徽的反光,正似小巷中那道暗金疤痕。
宋浩南帮他安置行李,"有事随时找我!
"随即挥手的残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陈南一僵坐在床沿,看着阳光将床头未拆封的球鞋盒投影成棺材形状。
窗外晾衣绳上某件校服随风摆动,袖口处荆棘纹校徽的反光,正似小巷中那道暗金疤痕。
临近正午的蝉鸣突然集体噤声,陈南一抓起书包时,床底突然传出铁链拖曳声。
某张皱巴巴的速写从枕下露出一角——画中少年耳后的金属耳蜗,正以他今早调整的弧度折射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