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撞碎在琉璃瓦上,苏州织造局的飞檐斗拱在蒸汽中扭曲成兽骨。
陆昭然用缠满鲛绡的左手按住璇玑织女机的青铜底座,听见七十二根承轴同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这是今晚第三轮校准失败的征兆。
"陆掌案,寅时三刻要出第一匹云锦。
"总管太监王德海从蒸汽迷雾里浮出半张脸,蟒纹补子下摆沾着新鲜的人鱼脂油,"老佛爷特意吩咐,牡丹纹要用暹罗进贡的妖蚕丝。
"陆昭然没有抬头,机关右手尾指弹出一枚刻着《考工记》的探针。
当针尖触到织机第七根纬管时,她嗅到了混在桐油味里的血腥气。
那些跪坐在青砖地上的织娘们太安静了,银丝绡缠着鎏金牡丹纹在她们指尖穿梭,却连半声咳嗽都不曾泄露。
"王公公,"她突然将探针刺入织娘腕间,"锁魂钉改钉在少海穴,钦天监什么时候换了路数?
"太监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倏地窜出条青铜锁链。
陆昭然侧身避开时,锁链绞碎了身后半架织女机,崩裂的齿轮间竟渗出粘稠的蓝血。
她终于看清那些黄铜面罩下的真相:织娘们的鼻腔里延伸出细如蛛丝的银线,正将某种莹蓝物质泵入璇玑织女机的承轴。
"陆姑娘不愧是墨家百年一遇的鬼工。
"王德海摘下珊瑚顶戴,后脑镶嵌的西洋齿轮表盘开始逆向旋转,"可惜差分机学会三日前就破解了《考工记》的密钥,您不妨猜猜,这些改良版锁魂钉里掺了什么?
"蒸汽管道突然发出分娩般的嘶吼。
陆昭然看见东南角的织女机天梁崩裂,正在穿纬的宫女脖颈被银丝绡绞成麻花,喉间绽开的鎏金牡丹纹竟在吸血——那些鎏金纹路根本是活的毛细血管网。
更骇人的是尸体倒下时,发髻间的银簪突然爆出八条机械步足,眨眼间就将尸身拖入织机底部。
"闭气!
"陆昭然甩出墨斗,浸过朱砂的棉线在空中结成三垣星图。
她终于明白血腥气的来源:所有璇玑织女机的底座都在渗出蓝血,那些被当作润滑剂的液体分明是稀释过的妖魂精魄。
王德海的笑声混着齿轮摩擦声:"您可知老佛爷为何指定牡丹纹?
当年武瞾令百花冬放,唯有牡丹......"话音未落,西北角的织女机突然炸开。
三百根银梭裹着蒸汽射向穹顶,将琉璃天窗击出蛛网裂痕。
月光混着妖异的蓝血倾泻而下,陆昭然看见幸存的织娘们集体抽搐——她们的面罩被掀开后,口腔里布满正在组装的青铜齿轮,而舌苔上赫然刻着玛雅数字。
"巳时三刻!
"最年长的织娘突然尖叫,她的眼球弹出眼眶,由银丝绡牵引着悬在半空,"天地重启,茧破新生!
"陆昭然用机关手捏碎那颗眼球时,粘稠的晶状体里竟包裹着微型浑天仪。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数字的含义:当织造局蒸汽管道每小时嘶鸣的次数与玛雅数字组合,形成的正是千机城坠落倒计时。
"原来钦天监和差分机学会勾连到这般地步。
"她将墨线缠住王德海的鎏金蟒纹腰带,"用《周易》六十西卦作妖魂炼化的算法,倒是比墨家的《九章》精巧。
"太监的腹腔突然裂开,涌出的却不是脏器——数百只机械蜜蜂从腔体里飞出,每只蜂腹都刻着差分机学会的六芒星标志。
陆昭然挥袖击落蜂群时,听见云端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她抬头望去,悬浮的千机城底部正伸出十八条青铜锁链,如巨蟒般探向苏州城。
"陆掌案可知,当年墨子为何要造千机城?
"王德海的头颅突然脱离身体,颅腔里旋转的西洋表盘开始播放甲骨文投影,"非为兼爱,实为囚禁啊!
"王德海的头颅悬浮在半空,甲骨文投影在蒸汽里织成血色罗网。
陆昭然看见那些上古文字正在重组——当"囚"字与"鼎"字交叠时,竟显现出西洋分子链式结构图。
"墨家巨子果然都是骗子!
"太监的声带随着齿轮转速变化,"什么止戈为武,你们在千机城地核养着的那个东西......"陆昭然用机关手穿透投影,五指化作刑天骨锻造的利爪。
当她触碰到王德海颅内的西洋表盘时,整座织造局的地砖突然开始脉动——那些青砖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蓝血,竟在地面勾勒出九州舆图。
幸存的织娘们突然集体褪去人皮。
她们的骨架在月光下舒展成青铜树形态,枝桠间悬挂的正是染血的银丝绡。
陆昭然瞥见某个宫女的脊椎骨上刻着《天工开物》残篇,字迹间夹杂着玛雅太阳历符号。
"沃森先生让我转告墨家子弟,"王德海的眼球弹出眼眶,由银丝绡牵引着悬在陆昭然面前,"差分机的逻辑门,可比你们的奇门遁甲有趣多了。
"太监头颅突然自爆,飞溅的齿轮碎片在空中组成六爻卦象。
陆昭然翻身跃上房梁,看见卦象指引的方向正是千机城底部的青铜锁链——此刻那些锁链己刺入苏州城的十八处地脉,像静脉注射般抽取着某种荧光物质。
璇玑织女机彻底暴走了。
陆昭然看着最后一架织机迸裂,飞射的承轴刺穿承尘,露出云端千机城的底部结构。
她终于看清那些传闻中的"墨家玄机"——整座机械城的下腹布满胚胎状肉瘤,每个肉瘤表面都浮动着《墨经》残卷。
"原来是用活体城池......"陆昭然突然明白为何千机城要悬浮云端。
那些肉瘤分明在呼吸,将云层里的雷电转化为生物电流,而缠绕城池的青铜锁链正在把能量输送到地脉深处。
幸存的青铜树妖突然合体。
她们用银丝绡编织成巨型提花机,将月光织成带倒刺的罗网。
陆昭然在闪避时嗅到发间焦糊味——她的机关右手不知何时爬满神经状菌丝,正试图与刑天骨融合。
"非攻禁术反噬吗?
"她扯下菌丝塞进墨斗,沾血绘制出二十八宿星图。
当危月燕星宿亮起时,所有青铜树妖的动作突然停滞,她们的关节处浮现出墨家封印符文。
趁此间隙,陆昭然跃上正在汽化的宫女尸体。
那具躯壳此刻己变成半透明的培养皿,胸腔里悬浮着牡丹虫茧,茧衣表面布满生物齿轮。
当她用机关手触碰虫茧时,千机城底部的某个肉瘤突然收缩,喷出裹挟着甲骨文的血雨。
血雨落地的瞬间,织造局的地面塌陷成青铜巨口。
陆昭然在坠落的刹那甩出墨线,缠住千机城垂下的锁链。
她听见锁链深处传来婴儿啼哭——那分明是她三年前在泰山炼器时,亲手封印的相柳妖婴的哭声。
"原来你们把九头妖蛇改造成了能源核心!
"陆昭然在急速上升中呕出黑血。
她的机关右手开始不受控地变异,刑天骨表面浮现出玛雅金字塔纹路。
当锁链将她甩到千机城底部时,某个肉瘤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浸泡在营养液里的东西。
那是半具人类骸骨,盆骨处镶嵌着青铜浑天仪。
骸骨手中握着的竹简上,用甲骨文与拉丁文双语写着《基因飞升说》。
陆昭然认出骸骨无名指上的矩子戒——这竟是失踪二十年的上代巨子陆九渊,她的亲生父亲。
"用亲爹的尸骨做生物电池,墨家果然有意思。
"身后传来带着伦敦腔的中文。
陆昭然转身看见蒸汽凝结的沃森虚影,这个差分机学会的副会长正用齿轮拼凑出莫比乌斯环,"令尊的线粒体DNA很特别,我们在他第十二对肋骨上找到了相柳的基因片段。
"陆昭然捏碎虚影的咽喉,却发现对方只是个全息投影。
沃森的笑声从肉瘤深处传来:"知道为什么选择今天动手吗?
三十三年前,玛雅人预言的血月......"她突然被拉回现实。
千机城的青铜锁链正在收回,而苏州城的地脉己变成荧光蓝色。
陆昭然站在瓦砾堆上,看着幸存的青铜树妖集体沉入地缝。
她们在消失前朝她跪拜,***的脊椎骨上浮现出墨家禁纹。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响起时,陆昭然发现掌心虫茧开始脉动。
她对着残月举起虫茧,看见茧衣上显现出老佛爷的肖像——这个掌控大清朝的妇人,眼角纹路竟与青铜树妖的齿轮完全一致。
"原来你也是傀儡。
"陆昭然碾碎茧衣,任由机械螟蛉的幼虫钻入机关手。
当幼虫与刑天骨融合的瞬间,她终于读取到父亲留存的记忆残片:千机城最深处锁着的不是妖王,而是所有墨家子弟的基因图谱。
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时,陆昭然用朱砂在断壁上写下《天问》末句。
她写下"阴阳三合"的"合"字时,最后一滴妖血在砖面绽开,化作青铜卦象指向云贵方向——那里沉眠着墨家禁地,藏着能改写生命形态的巫咸国遗物。
苏州城醒来时,织造局只剩冒着蓝烟的深坑。
卖朝食的货郎经过残垣,捡到半枚刻着差分机学会标志的齿轮。
他不知道,当齿轮被阳光晒到第七个时辰时,会孵化出改变大清朝命运的机械蝗虫。
而陆昭然己经踏上蒸汽渡船。
她站在甲板上摩挲着苏醒的非攻禁纹,看着掌心纹路与千机城的齿轮渐渐同步。
当渡船驶过长江第三道湾时,怀中的牡丹虫茧突然发出心跳声,与江底传来的青铜编钟声完美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