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天后的傍晚,陈淮秀大哥陈少安身边的小厮黄芪到了淮秀住的庄中,对庄中管事方清说:“方大爷,少爷带了朋友在围场打猎,你着人收拾十来间房,晚上主子们会过来歇息。”
方清接任管事的位置一年多,做事很是谨慎:“黄芪,公子他们有多少人,住几日,我好准备饭食。”
黄芪道:“总共二十来号人,今天天气不好,早上就下过冻雨,如果晚上雨大,主子们肯定会多住两天,叔还是多准备一些吃食用的才是。”
方清连连应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庄中有二十多间房,淮秀住最后面的一个封闭小院子里,院门由陈少安母亲身边的郑嬷嬷守着。
方清是郑嬷嬷的丈夫。
淮秀十三岁上京城,不到一年,便惹出事来,激怒了陈少安的母亲,陈家当家主母冯氏,将她赶到了这京郊庄子上。
淮秀头上有个大疱,露在外面的手也有擦伤,卫澜昱给她的伤药,她随手扔到了一边。
她有的是好药,用不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施舍。
晚间下起了雨,前面吵吵嚷嚷,喝酒行令声很大,一点也没影响淮秀睡觉。
她对身边的张嬷嬷说:“嬷嬷,关紧门窗,谁也不许出去,对郑嬷嬷说,就是陈少安过来,也说我不舒服,不想见人。”
陈少安带着冯子璋、卫澜昱、曾援、谢君文几人,玩得不亦乐乎。
冯子璋是赵少安的妻弟,京城兵马司总指挥史冯禹的次子。
曾援、谢君文是他的同窗好友,都在朝中任职。
卫澜昱是镇国将军卫汉云的长子,和冯子璋相好,和陈少安关系也还不错。
冯子璋给卫澜昱敬酒:“澜昱,你从边关回来,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以后还得多多关照咱们兄弟几个。”
卫澜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好说,好说。”
曾援笑道:“今天陈兄也还不错,虽不是武将,那只白狐可不好抓,一箭就中,很了不起。”
陈少安连连摆手:“哪里,哪里,纯属班门弄斧,让各位见笑了。”
酒足饭饱,众人被自己的跟班带到陈家早己准备好的房间。
只有陈少安出得门去,看着黑漆漆的后院。
后院安静得仿佛没有住人一样。
他几不可闻地露出一个苦笑:“那上窜下跳的小丫头不知道是否安好?”
陈淮秀是陈家人的眼中钉,唯有陈少安觉得她是个有本事:“淮秀若是男子,能上朝堂,肯定能将这朝中搅得天翻地覆。”
冬雨缠绵,没有停歇的意思。
陈少安带着冯子璋他们几个只得住下,在这庄中,下棋赌酒,玩得不亦乐乎。
而通往后院的门一首没有开过。
陈少安着人找来方清:“方叔,淮秀可好?”
方清本份:“小姐从没出过院门,一日三餐从侧门送入,小的不知道小姐情况。”
陈少安冷笑道:“你这管事之位,是她帮你谋的吧?
我可是出了力的。
你骗别人还行,能骗得了我?”
方清低下了头,躬身道:“爷,奴才真的不知小姐院中情形,不若让我屋里人来回少爷。”
陈少安站了起来,方清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陈少安缓缓地说:“方叔,你管农庄以来,这庄子里送的东西、产的粮米听说一季就足够府中一年所用,比谭叔在时强上许多。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吧?”
方清头上冒汗:“当然,都是这庄中佃户给力。”
陈少安冷笑:“去和三小姐说,我来庄中许久,都不见她来见我,我生气了。”
中午临近摆饭时间,陈少安和卫澜昱他们正在饭厅笑着等着上菜。
外间看守淮秀的郑嬷嬷来求见陈少安:“少爷,三小姐求见。”
陈少安端坐,轻笑道:“嬷嬷一向可好?
三妹在哪?”
郑嬷嬷陪笑道:“劳主子挂念,老婆子一切皆安。
三小姐在后院廊前等着主子。”
陈少安起身朝门外走去。
卫澜昱他们都坐定不动,他们都听说过这陈家三小姐恶女的名声,对陈家三小姐既好奇又不屑。
陈三小姐入京不到半年,将陈家主母冯氏欺压婆母,弄死姨娘,霸占婆母和庶女家产,想谋杀庶女杀她夺财之事传得满京城皆知。
冯氏几十年树立起的好名声,一夕全毁,对陈淮秀杀不得,留不得,只得将她赶到这农庄上,眼不见心不烦。
陈少安看着这个小小的丫头步步紧逼,将家中一手遮天的母亲赶得退无可退,不禁从心底里佩服。
冯家小厮突然开口:“这屋子有些闷,主子,我将这窗户打开透点气可好?”
曾援马上接嘴道:“确实闷,将窗打开吧。
透点气进来。”
透过蒙蒙烟雨,一个穿浅蓝色裙子的小姑娘在前,陈少安在后,两人往沿着回廊转到不远处的一间茶室。
进到室中,淮秀朝陈少安下拜:“奴婢淮秀,见过公子。”
陈少安嗤笑:“怎么,兄长也不叫了?
自甘堕落,愿为奴为婢了?”
陈淮秀浑身是刺:“我没那么大的福气,沾了公子的光,我怕折了我的寿。”
陈少安站在陈淮秀身后,好声劝道:“你十五了,该及笄了,以后可以嫁人了。
祖母身故,无人为你撑腰,你再厉害,这婚事,还是我娘说了算。
你乖,听话,我帮你挑个好点的人家,若总这样不识抬举,结果,你是知道的。”
淮秀怒目圆瞪:“大不了一死,我死了,你们谁都不会好过。”
陈少安压低了声音:“你舍得死?
这大片的田地,京中那几家胭脂行,收益可是匪浅呢。”
淮秀眼珠子转得飞快,她盈盈一笑,转身朝陈少安行了一个礼:“兄长到来,妹妹应该早点出来相迎,请兄长勿怪小妹无礼。”
陈少安轻咳一声:“这才对嘛,淮秀,你乖点,听话点。
过几天,我让母亲派人来接你回去。
家中西北角那房子久无人住,有一偏门,可通外面街巷,我会着人把守,以后,你便住那里吧。”
淮秀没有做声。
陈少安轻声说:“我让人帮你将院孑收拾干净,你全了母亲面子,你做的这一切,我不告诉任何人。”
淮秀根本不搭理陈少安。
陈少安压低了声音:“还有两个月过年,你不赶着去卖些脂肪?
西北角院子出门不远可是兴盛大街。
“淮秀马上变了声音:“淮秀不知好歹,不识母亲教导的好意,多次冲撞主母,是淮秀不对。
这一年多,淮秀在这庄子,日日反省自己的错误,还求兄长,帮我在父母面前说情,接我归家。
“陈少安笑道:“这才对嘛,你在庄子,好好听话,回头我让人来接你回府。”
淮秀朝陈少安又行了一礼:“谢过兄长。”
陈少安伸手摸了摸淮秀的头顶的疱,淮秀吃痛,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少安问淮秀:“你这头和手是怎么回事?”
淮秀气吭吭地道:“前日晚上做梦,梦见贼人抢我嫁妆,梦中与贼人斗,被贼人所伤,醒来发现自己从床上摔了下来。”
陈少安黑了脸。
陈淮秀站首了身子,冷冷笑道:“贼人生得不错,是个笑面狐狸,嘴里一套,行又是一套。
娶了娇娘,又要美妾。
怕婆娘,又偷香。
明一套,暗一套,想要占我钱财饱他私囊。”
陈少安瞪着陈淮秀,淮秀并不惧他:“要我回去成全脸面,不是不行,少管我的事,你好她好,大家好。
若找我麻烦,我也不是那个怕事的。
“陈少安甩袖而出。
陈淮秀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笑。
冯子璋突然来了一句:“天冷,风大,将窗关了吧。”
小厮仆人急赶着在陈少安回来前关上了窗。
卫澜昱握着茶杯,低眉浅笑,心道:“小丫头,还是这样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陈家三小姐,陈淮秀是吧,我记住了。”
这几个都是习武之人,刚刚全都默不作声,竖起耳朵听,就算隔茶水间得有点远,但兄妹俩的话大家都听了一个大概。
这陈家三小姐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是个不好惹的主,连探花郎陈少安都在她那里吃了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