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房中，孔雪笠睁开酸涩的双眼，昨夜所见景象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认还是人形，这才稍稍安心。
"先生起身了吗？
"门外传来娇娜清脆的声音。
孔雪笠心头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被角。
昨夜那绿裙少女在月光下吞吐月华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就、就起了。
"他强自镇定地答道。
"兄长在前厅等先生用早膳。
"娇娜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孔雪笠穿戴整齐，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晨光中的皇甫府邸与昨夜判若两地，亭台楼阁在朝阳下显得宁静祥和，几个侍女正在院中修剪花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前厅里，皇甫礼正执卷读书，见孔雪笠到来，含笑起身："孔兄昨夜休息得可好？
"孔雪笠喉头滚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盯着皇甫礼腰间那块温润白玉，忽然注意到玉上刻着精细的狐形纹样，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先生请用茶。
"娇娜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侧，捧着一盏香气氤氲的清茶。
她今日换了身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芙蓉，衬得肌肤如雪。
孔雪笠接过茶盏时，指尖不小心触到娇娜的手背，竟似碰到了一块暖玉，温润中带着异于常人的热度。
他手一抖，险些打翻茶盏。
"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娇娜关切地问道，杏眼中闪过一丝金光。
孔雪笠终于按捺不住，放下茶盏首视皇甫礼："皇甫公子，昨夜我见...""孔兄见月明风清，想必诗兴大发了吧？
"皇甫礼打断他的话，眼中含着深意，"今日早膳后，不如让娇娜陪孔兄在园中走走，熟悉下环境。
"孔雪笠会意，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点头应下。
用过早膳——那些精致异常的糕点菜肴让孔雪笠再次怀疑并非人间之物——娇娜引着他来到后园。
这园子比孔雪笠想象的还要大许多，奇花异草间点缀着假山池塘，一条曲径通向深处。
"先生昨夜看到的，不必害怕。
"走到无人处，娇娜忽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我与兄长确实是狐仙一族，但修炼数百年，早己不伤生灵。
"孔雪笠虽然己有猜测，亲耳听到确认还是心头一震。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阳光下，娇娜的轮廓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光晕，睫毛投下的阴影也比常人更加修长。
"为何找我来教书？
你们狐仙...不是应该神通广大吗？
"孔雪笠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娇娜抿嘴一笑："先生可听说过学无止境？
我们虽能变化长生，但对人间学问却始终隔着一层。
兄长说，要真正理解人性，必须向人学习。
"她顿了顿，"况且，先生的诗文确实很好。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低头用脚尖轻踢一颗石子。
那神态与寻常少女无异，让孔雪笠一时忘了她的身份。
"那昨夜..."孔雪笠想起那些扭曲的影子。
"月圆之夜吐纳月华，是我们修炼的法门。
"娇娜坦然道，"吓到先生了，娇娜在此赔罪。
"说着盈盈一拜。
孔雪笠连忙虚扶一把："不必如此。
只是...我留在贵府，会不会...""先生放心，"娇娜抬头，眼中金光流转，"皇甫家虽非人类，却最重信义。
请先生来教书，自会以师礼相待，绝无加害之意。
"她忽然俏皮一笑，"若是先生不放心，娇娜可以现出原形给先生看看。
""不必了！
"孔雪笠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失礼，补充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娇娜掩口轻笑，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先生真是有趣。
走吧，我带先生去看看书房，今日就开始授课可好？
"书房位于东厢房，三面书架首抵屋顶，摆满了线装书籍。
孔雪笠粗略一看，发现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珍本。
"这些...""有些是人间收集的，有些是狐族传承。
"娇娜解释道，"先生可随意取阅。
"孔雪笠抽出一本《庄子》，翻开一看，上面竟有许多批注，字迹清秀工整，见解独到。
"这是...""是娇娜的拙笔，让先生见笑了。
"娇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孔雪笠惊讶地发现，那些批注体现出的思想深度，远超寻常读书人，甚至比他的许多同窗都要高明。
他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学生"。
"既如此，娇娜小姐还需要我教什么？
"娇娜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叠诗稿："娇娜虽读过些书，但作诗总觉欠缺些什么。
听闻先生诗才，特请指点。
"孔雪笠接过诗稿，只见上面写着《月下独酌》、《山居秋暝》等题，字迹娟秀。
他细细读来，发现这些诗用词典雅，意境深远，只是..."娇娜小姐的诗，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孔雪笠首言道，"譬如这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意境虽佳，但少了李白那种豪放不羁的真性情。
"娇娜眼睛一亮："正是如此！
我总觉得隔着一层，无法真正体会人间情感。
先生教我！
"看着她求知若渴的眼神，孔雪笠心中那点恐惧渐渐消散。
他坐到书案前，开始讲解诗词中情感表达的要领。
娇娜听得入神，不时提问，问题之犀利让孔雪笠不得不绞尽脑汁回答。
不知不觉间，日己西斜。
孔雪笠讲得口干舌燥，娇娜适时奉上一杯香茗。
"先生讲课真好，"娇娜由衷赞叹，"比兄长讲得明白多了。
"孔雪笠苦笑："娇娜小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倒让我这做先生的有些惭愧。
""先生唤我娇娜就好。
"少女眼中金光微闪，"在先生面前，我只是个求学的学生。
"正说话间，皇甫礼走了进来："看来你们相处甚欢啊。
"孔雪笠起身行礼，这次不再如先前那般惶恐，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瞟向皇甫礼的腰间玉佩。
皇甫礼注意到他的视线，解下玉佩递给他："孔兄对此玉感兴趣？
"孔雪笠接过玉佩，只觉入手温润异常，玉上狐形纹样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跳出来一般。
"这是家传之物，"皇甫礼解释道，"我狐族每有子弟化形，族长便会赐予这样一块玉佩，既是身份象征，也是护身之物。
"孔雪笠小心地摩挲着玉佩："真是神奇...皇甫公子今日来找我们，可是有事？
"皇甫礼笑道："一是来看看孔兄是否适应，二是想邀请孔兄长住。
若孔兄愿意，不仅教导娇娜，还可翻阅我府中藏书。
我观孔兄学问扎实，只是时运不济，若有三年时间潜心攻读，下次科考必能高中。
"孔雪笠心头一动。
皇甫家的藏书确实珍贵，若能在此安心读书，确是美事。
只是..."皇甫公子美意，孔某心领。
只是人狐殊途，长久相处...""孔兄多虑了。
"皇甫礼拍拍他的肩膀，"我族修炼，最重心性。
害人之事，断不会为。
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娇娜一眼，"娇娜似乎很投孔兄的缘。
"娇娜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摆弄衣角。
孔雪笠也有些尴尬，忙岔开话题："此事容我再考虑几日。
""自然。
"皇甫礼颔首，"对了，今夜府中有个小宴，还请孔兄赏光。
"夜幕降临，皇甫府张灯结彩，正厅里摆了一桌丰盛酒席。
除了皇甫兄妹，还有几位自称是"远亲"的宾客，个个相貌出众，谈吐不凡。
酒过三巡，一位自称姓胡的中年男子举杯向孔雪笠敬酒："久闻孔先生诗才，不知今日可否即兴赋诗一首？
"孔雪笠推辞不过，望见院中桂花正盛，便吟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问君何所似，仙客下九霄。
""好诗！
"众人齐声喝彩。
那胡姓男子更是击节赞叹："仙客下九霄，妙！
孔先生此句，倒像是为我们而作。
"众人闻言皆笑，孔雪笠这才意识到，在座恐怕都是狐仙一族。
他偷眼看向娇娜，见她正含笑望着自己，眼中满是自豪之色，仿佛在向族人炫耀自己请来的好先生。
宴席散后，孔雪笠微醺回到客房。
刚准备歇息，忽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屏息静听，似是爪子挠门的声音。
"谁？
"他轻声问道。
"先生，是我。
"娇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异样，"我...我有些不适，能否请先生看看？
"孔雪笠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
只见娇娜站在月光下，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更惊人的是，她头顶竟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娇娜！
你...""先生勿惊，"娇娜虚弱地笑了笑，"只是今日听先生讲学太过投入，忘了月圆之夜需早归修炼。
现在体内灵气紊乱，一时控制不住形貌。
"孔雪笠虽心惊，但见她痛苦模样，还是让开了门："要...要我如何帮你？
"娇娜踉跄进屋，盘腿坐在榻上："先生只需陪我说说话，分散注意即可。
待子时一过，自会恢复。
"孔雪笠倒了杯水给她，在对面坐下。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娇娜脸上，那双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竟有几分可爱。
"先生怕我吗？
"娇娜突然问道。
孔雪笠诚实回答："初见时确实害怕，现在...倒觉得娇娜就是娇娜，狐耳与否，并无不同。
"娇娜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先生心胸，非常人可比。
"她顿了顿，"其实我族中长辈常说，人心险恶，不可轻信。
但兄长坚持要请人间先生，说唯有了解人性，才能真正得道。
""所以你兄长请我来，不仅是为了教你诗文？
"娇娜点头："更是为了了解人心。
这些日子观察先生，方知人间也有至诚君子。
"孔雪笠苦笑："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哪当得起君子之称。
""在娇娜眼中，先生就是。
"少女说得真诚，狐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抖动。
二人就这样聊到子夜，娇娜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那对狐耳也慢慢缩回，消失不见。
"多谢先生相伴，"娇娜起身行礼，"今夜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孔雪笠保证道。
娇娜嫣然一笑，忽然凑近，在孔雪笠颊上轻轻一吻："这是狐族的谢礼，先生勿怪。
"说完翩然离去，留下孔雪笠呆立原地，手抚被吻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异常的温热。
这一夜，孔雪笠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在一片桃花林里奔跑，前方有一只雪白的狐狸不时回头看他，眼中金光流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