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上寺的石灯笼次第亮起时,江雾月正跪坐在茶室檐廊下。
十二单衣的茜色襟领衬得她脖颈愈发苍白,林疏白注意到她调整腰带时,后腰处微微隆起的镇痛贴轮廓。
"这是唐津烧茶碗。
"茶道师傅将天目盏推到她面前,釉色中的樱瓣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请用左手托..."茶筅突然从江雾月指间滑落,青竹筒在榻榻米上滚出清脆声响。
林疏白抢先捡起的瞬间,瞥见她袖口内侧用圆珠笔写的数字——87,和他病历本上的剩余天数分毫不差。
"看来我和抹茶八字不合。
"她笑着挽起垂落的鬓发,将错就错地用右手端起茶碗。
抹茶沫沾在唇边像初春残雪,林疏白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半空转了个弯去取金平糖。
茶室忽然骚动起来。
穿茜色和服的少女们举着手机涌向庭院,怜子气喘吁吁地掀开暖帘∶"夜樱!
三重塔那边的早开枝垂樱突然开了!
"月光像融化的银箔淌过花枝,江雾月提着纸灯笼踩上木屐。
林疏白伸手要扶,她却像小鹿般轻盈跃过积水潭,木屐齿在石板上敲出轻快的"咔嗒"声。
灯笼照出她后颈未撕净的胶布,在月光下泛着冷蓝的光。
"你知道樱花为什么是武士之花吗?
"她忽然转身,纸灯笼撞上林疏白的胸膛。
暖黄光晕里,纷落的樱瓣正巧停在她睫毛上,"因为"..."因为盛开时决绝,凋零时干脆。
"他脱口而出。
这是奶奶病中常念的句子,此刻却看见江雾月眼底闪过惊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笑容。
纸灯笼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触到他腕间的PICC导管,江雾月的气息混着药香贴近∶"你也是来参加告别式的吗?
"震动的手机打破寂静。
怜子发来的LINE消息弹出屏幕∶”林先生千万别说生病的事!
雾月小姐的家人特别交代过...“未读完的信息被夜风吹散,三重塔传来梵钟轰鸣。
江雾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罐热抹茶,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林疏白手背∶"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并排坐在功德箱旁的石阶上。
江雾月转动空罐子,第一圈指向林疏白∶"为什么来日本?
"玻璃瓶在口袋里发烫。
"替人看看活着的樱花。
"他望着三重塔尖的明月,"有个很重要的人,至死都困在1954年的春天。
"罐口第二次转向他时,江雾月突然抢问∶"现在最想做什么?
"没等他回答,自己却站起来张开双臂,"我想在樱花雨中跳女形歌舞伎!
"她真的哼着《藤娘》转起圈来。
十二单衣的下摆扫落一地花瓣,住院手环从袖中滑出也浑然不觉。
林疏白笑着摸出手机录像,镜头却突然摇晃——胸腔炸开的剧痛让他蜷成虾米,温热血沫溅在石阶上的樱瓣间。
"哎呀,林先生怎么偷吃金平糖噎着了?
"江雾月的手帕带着山茶花香覆上来,背面绣着小小的"月"字。
她擦拭血迹的动作像在修复古董瓷器,指尖却冷得像雪山融水。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疏白发现她悄悄把止痛贴贴在手腕内侧。
后视镜里,增上寺的夜樱正在合拢花瓣,像无数双正在闭上的眼睛。
"下次去奈良喂小鹿吧?
"江雾月把头靠在车窗上,呼吸在玻璃上晕出白雾,"听说那里的鹿会扯着游客衣角要仙贝..."声音渐弱成呢喃,她腕间的智能手表突然亮起红光,心率监测图在夜色中画出险峻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