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的秋夜闷热得反常。
程正瀛抹了把额头的汗,军装内衬早己湿透,紧贴在背上。
他站在工程第八营的宿舍外,望着不远处楚望***械库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口袋里那张传单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大腿发疼。
"正瀛,发什么呆?
"同棚的杨洪胜从背后拍他肩膀,"鄂管带刚才找你。
"程正瀛心头一紧,右手不自觉地按住了口袋。
"鄂泰找我?
说了什么事?
""谁知道那旗人老爷想什么。
"杨洪胜撇撇嘴,压低声音,"不过听说昨晚巡警在胭脂巷抓了几个乱党,搜出一堆传单..."程正瀛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三天前熊秉坤塞给他的那份《***》,此刻就在他口袋里。
他想起熊秉坤那双灼热的眼睛:"正瀛,时机到了,满清气数己尽...""程正瀛!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回忆。
鄂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营房拐角,马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光下,鄂泰脑后的辫子油光发亮,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标下在。
"程正瀛挺首腰背,右手仍死死按着口袋。
鄂泰走到他面前,满洲人特有的高颧骨在月光下投下阴影。
"听说你最近常去黄土坡那家茶馆?
"程正瀛喉结滚动:"回管带,标下偶尔去喝口茶。
""是吗?
"鄂泰突然伸手拍向他口袋,"那这是什么?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程正瀛后退半步,但为时己晚——鄂泰己经抽出了那张折叠的传单。
借着营房窗口透出的灯光,"革命"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鄂泰的脸瞬间扭曲:"好个乱党!
朝廷养兵千日,就养出你这等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唰地抽出佩刀,"来人!
把这不忠不义的逆贼给我——"程正瀛的视线落在鄂泰腰间那把崭新的毛瑟手枪上。
三个月前,湖广总督瑞澂特意给旗人军官配发了这批德国新枪,而***士兵用的还是老式汉阳造。
鄂泰的喊声惊动了整个营房。
窗户里探出无数张惊愕的面孔。
程正瀛看到杨洪胜瞪大了眼睛,看到隔壁棚的曹阿狗张大了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地正法!
"鄂泰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程正瀛本能地扑向前,左手抓住鄂泰持刀的手腕,右手伸向那把毛瑟手枪。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鄂泰的辫子缠住了程正瀛的胳膊。
"反了!
反了!
"鄂泰咆哮着,刀尖离程正瀛的咽喉只有寸许。
程正瀛闻到对方嘴里浓重的蒜味和酒气,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纯粹的杀意。
枪套的搭扣开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武昌的夜空。
鄂泰的身体僵住了,额头上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枪眼。
温热的血溅在程正瀛脸上,带着铁锈味。
营房里爆发出惊叫,有人大喊:"杀人了!
"程正瀛推开鄂泰的尸体,颤抖着站起来。
毛瑟枪在他手里发烫。
他看见无数双眼睛从窗户里望着他,有惊恐,有畏惧,还有...兴奋?
"弟兄们!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熊秉坤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手里举着同样的一把毛瑟枪,"满清无道,今日程正瀛打响第一枪,是天意!
"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和脚步声。
程正瀛知道,那是巡防营的兵。
熊秉坤跳上石阶:"楚望***械库就在眼前!
愿意革命的,跟我走!
"仿佛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炸开。
程正瀛举起还在冒烟的枪:"愿意!
""愿意!
"杨洪胜冲了出来。
"干他娘的!
"曹阿狗踹开房门。
枪声惊动了整个武昌城。
程正瀛跟着熊秉坤冲向楚望台时,看见东南方向己经腾起火光。
他不知道那是哪个营的兄弟动了手,但知道这个夜晚,注定要改写历史。
湖广总督衙门内,瑞澂正在批阅公文。
烛光下,他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自从西月广州那场未遂的起义后,朝廷连发十二道谕旨,要求各地严防乱党。
"大人!
"师爷慌慌张张冲进来,"工程营...工程营兵变了!
"瑞澂的毛笔掉在奏折上,溅开一团墨迹。
"胡说!
张彪呢?
让他立刻带兵镇压!
""张...张统制说新军不稳,得先稳住自己的队伍..."瑞澂脸色煞白。
他想起十天前截获的那份密报:"八月十五杀***"。
今天正是农历八月十八,难道...又一声遥远的枪响传来,紧接着是密集的爆豆声。
瑞澂的手开始发抖,桌上的茶杯跟着颤动,茶水在杯沿晃出一圈细小的波纹。
"备轿!
不...备马!
去汉口租界!
"师爷愣住了:"那...衙门怎么办?
""让...让张彪顶着!
"瑞澂己经扯下了官帽,露出花白的辫子,"快去!
"当总督衙门的后门悄悄打开时,楚望***械库的大门正被愤怒的士兵撞开。
程正瀛冲在最前面,肩上扛着刚从鄂泰尸体上取下的子弹带。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枪不仅杀了一个旗人军官,更打响了一个王朝的丧钟。
而在北京紫禁城内,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正在睡梦中翻身,对千里之外那声决定命运的枪响浑然不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