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甚至自己现在无法摆脱祁同伟的掌控,逃不掉不如早点面对。
他同意了。
“好,叔,您家地址在哪?”
祁同伟报了地方,京州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
祁天挂了电话,刚出检察院没多远,一辆锃亮的黑色奥迪A6无声无息地滑到他身边停住。
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小祁,上车。”
是祁同伟的秘书程度。
祁天没多话,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内部是新车的皮革味,混着一种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
程度目不斜视,车开得很稳。
“祁厅怕你找不到,让我来接一下。”
程度语气没什么起伏。
“麻烦程哥了。”
祁天应了一句,目光转向车外。
京州的傍晚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繁华里透着一股巨大的喧嚣和更深的暗流。
车子穿过繁华街区,驶入一片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住宅区。
门口的保安对着车牌敬了个礼,栏杆无声升起。
别墅很气派,中式风格,院子里还有个小假山流水。
祁天刚下车,祁同伟正巧从屋里走出来,他己经换下了警服,穿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显得比白天随和些。
“路上不堵吧?”
祁同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过来拍了拍祁天的背,一股亲昵的力道。
“还好,谢谢叔挂心。”
祁天微微欠身。
客厅很大,装修考究但不张扬。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你阿姨知道你要来,特意多做了几个菜,都是你老家风味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祁同伟引着祁天走向餐厅。
沙发上坐着的梁璐闻声抬头看过来,对祁天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客气的微笑。
祁天同样回以点头:“阿姨好。”
饭桌上摆了七八个菜,色香俱全。
梁璐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则盛了碗汤,坐在旁边小口喝着。
“坐吧,小天,咱们叔侄俩也好久没好好一起吃顿饭了。”
祁同伟招呼着,亲自给祁天夹了块红烧肉。
“尝尝,你阿姨的手艺。”
祁天没表现出拘谨,该吃吃该喝喝,但心思根本没在饭菜上。
他知道,这顿饭的“正菜”还没上。
祁同伟随意地问着他的学业,问他对汉东的印象,问他今天上班的感受气氛看似家常。
“肖钢玉那个人,工作上是把好手,就是有时候性子首了点。”
祁同伟喝了口汤,貌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今天没为难你吧?”
“没有。”
祁天咽下嘴里的菜。
“肖检挺好的,让我在***办整理积案,熟悉流程。”
他实话实说,不添油不加醋。
祁同伟点点头:“在基层就得从基础干起,这是对的。
不过你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不能总埋在里面。
有什么想法,或者听到点什么风声,都可以随时跟叔说。”
铺垫来了。
祁天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在告诉他:别忘了自己是靠着谁才进来的,得报恩,得听话,得做耳目。
“嗯,我知道了叔。
有不懂的,肯定要来请教您。”
祁天回答得滴水不漏,表态听话,但没明确承诺什么。
他又想起那叠积压的***卷宗,想起那个被砸烂的摊子和满地的血,想起光远公司蹊跷的土地审批。
“不过今天倒是看了不少***材料,”祁天装作闲聊,语气随意。
“挺开眼界的。
基层老百姓的苦楚,还有有些部门的官僚作风,文件里反映得很鲜活。”
祁同伟放下筷子,似乎来了点兴趣:“哦?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祁天夹了口菜:“都是些陈年旧案纠纷,看着也挺唏嘘的。
有个叫‘光远建设公司’的,好像因为土地审批被卡着没做成生意,被个小公司捡了便宜。
实名举报工商局的梁小兵科长涉嫌渎职索贿,可惜也没下文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实名举报”、“梁小兵科长”、“索贿”、“没下文”这几个词,却清晰地钻进了祁同伟和旁边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也在听着的欧阳菁耳中。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有这种事?
梁小兵…”他皱了皱眉,似乎在脑海里检索这个名字,然后又松开。
“基层执法监管,确实得常抓、长抓。
你接着说?
后来呢?”
“材料就到这里了。”
祁天摊了下手,笑了笑。
“***办嘛,堆积如山。
我刚去,还没能力管这么多,肖检让我先整理好,按规矩流程办呢。”
他把问题又轻巧地踢回了***流程和肖钢玉。
祁同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梁小兵的事,转而问道:“你们院里的反贪局,陈海你见过了吗?
人不错。”
“还没来得及拜会陈局,今天就在院里远远见过一面。”
祁天回答。
“陈海这人,做事有想法,也肯下功夫。”
祁同伟像是闲聊。
“跟他学习学习挺好的。
他最近在忙的几件案子,涉及面有点广,我这边也听公安口的朋友提过几句。”
他顿了一下,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祁天脸上。
“你要是在院里走动,多听听人家陈局怎么说,怎么做。
年轻人嘛,多学多看总是好的。
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记得跟我交流交流。”
这次的意思更首白了。
点明了陈海在查关键案子,让祁天去留意陈海的动向,并把听到的消息“交流”过来。
祁天胃里沉甸甸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好的叔。
我会向陈局请教的,要是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或者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一定跟您汇报。”
“汇报”两个字,他说得很自然,像是晚辈对长辈该有的态度。
祁同伟似乎很满意,又给祁天夹了一筷子菜:“吃菜,多吃点。
以后周末没事就来家里吃饭。”
饭局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告别时,欧阳菁没起身,只是客气地说了句“慢走”。
祁同伟把祁天送到门口。
“小天,记住,一笔写不出两个祁字。”
夜色中,祁同伟的笑容显得深邃。
“有什么事,别藏着掖着,记得还有叔在。”
“知道了叔,您放心。”
祁天点头应承。
程度又发动了那辆奥迪A6,送祁天下山。
车子驶离那座灯火通明的别墅区,重新融入京州璀璨得有些虚幻的夜色里。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在祁天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饭桌上祁同伟的话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还有陈海那个在原著里会被撞成植物人的反贪局长,以及自己这个被硬生生塞进局中的关系户侄子。
他能感觉到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祁同伟试图把他变成一根探向陈海、探向检察院内部的触角。
“一笔写不出两个祁?”
他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是想把我捆死在这条船上吧。”
但是,拒绝?
立刻就会被视为异类。
他现在根本没这个资本。
在风暴未起之时,违逆祁同伟只会让自己提前出局,甚至可能遭遇不可测的危险。
“***办…梁小兵…”祁天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光远公司那个案子,那个时间差,那份被驳回的申诉裁定书…这绝对是个抓手!
肖钢玉把他扔在***办,是想冷落他。
但某种意义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反而成了藏污纳垢、也隐藏着钥匙的信息迷宫。
他不能坐以待毙。
更不能真的按照祁同伟的意思,成为钉在陈海身边、随时准备传递消息的钉子。
那无异于助纣为虐,也迟早会把自己一起葬送进去。
他需要掌握主动。
需要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牌,一张足以在未来漩涡中自保、甚至有可能改变某些轨迹的牌。
梁小兵…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工商局长,或许就是那张牌的第一个筹码?
或者,是顺着这条藤,可以摸到的更大一点、足以引起更高层面注意的瓜?
车子在祁天租住的公寓楼下停住。
“祁公子,到了。”
程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祁天的思绪。
祁天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之前刻意维持的恭敬和拘谨消失无踪。
“辛苦程哥。”
他道了谢,拉开车门。
站在公寓楼下,看着奥迪的尾灯消失在街角,祁天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办。
那就从***办开始。
他抬头仰望京州深沉的夜空,繁星被城市的灯火掩盖了大半,只留下几颗特别明亮的,顽强地钉在墨蓝的天幕上。
风暴还在酝酿。
但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棋子,己经站到了棋盘边上。
第一步,该怎么走?